第15章 日常（七）

杯户饭店三楼。

        黑暗里的男人正擦拭着手中的枪支，深深压下的鸭舌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了锋锐的下颌，这种时时刻刻将自己隐在黑暗中的狩猎本能使得他看起来如同鬣狗一般危险。

        宫野明美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男人像是才注意到进来的女人，不缓不慢的开口。“宫野明美，惹来这么多警察，你是想背叛组织吗？”

        宫野明美合上门栓，刚一转身就看着他的枪口慢慢指向了自己，大有不给出一个解释就要杀了她的意思，心里一梗。

        果然是一进入组织就获得代号的猎犬，和那些黑色的乌鸦不愧是一丘之貉，一点也不讲道理。

        迎着枪口，宫野明美的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即使是为了妹妹，她也不可以这么简单的死在这里。更何况，对方没有组织的命令也决不能轻易的杀了她。

        命令，呵——这是每一个组织成员拴在脖子上的项圈，象征着耻辱与荣耀。

        她很快冷静下来，轻笑了一声。

        “少给我扣帽子，基尔，只是意外罢了。我和妹妹从小都在组织长大，就算背叛组织又能逃去哪里。”

        状似不耐的解释完，宫野明美却看着他仍指着自己，冷哼一声反讽道。“我背不背叛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倒是你，可别被那些条子发现了。”

        男人听到这样的回答手指微微一颤，擦拭枪支的动作终于停下，鸭舌帽下的眼睛抬起看向面前的女子。不，和自己女儿一般年纪的少女。

        宫野明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她这样拙劣的演技也许能骗过一般的人，却没有自信瞒不过他这样的人。

        没有错过女人脸上的变化，男人收回枪口，深深看了宫野明美一眼没再说话。

        这个危险的男人，原名伊森·本堂，原英国情报局cia，现卧底在一个以酒名为代号的组织，代号基尔。

        这次来到杯户町是遵从组织的命令监视这位名为宫野明美的少女。

        据伊森·本堂得到的消息。

        这位少女从小就在组织中长大。

        从小到大，她的生活习惯、爱好养成、乃至穿衣风格都在组织的操控下形成，若无意外，她应当是由毒液浇灌出的恶之花，向人间倾吐腐朽的毒物。

        但也许实在是不堪重用，资质低下，在精心侍奉后，对方在经历一期一次的组织血腥选拔时仍遭受了失败，最后不得不退出行动组。

        但即使能力这般低下，对方却不仅没有被组织放弃，无视她的性命派去做底层工作，还任由她混迹在组织之外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情报。在保证她的安全的情况下，她的每日生活还会以照片的形式被上报给一个秘密的联络人。

        就像是蝮蛇养育的下一代，尽管残酷却丝毫没有掩饰组织对她的关心，这足以看出组织对她异样的重视。

        不仅如此，为保护她的安全，组织每一年还会安排两位有代号的正式成员专门负责对她的监管，从无间断。

        他是今年的第二任。

        但当他接触到这一任务时才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按照组织的惯常手段，对于看好的苗子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是一开始只是安排底层人员进行悄悄监视，定期对上面进行汇报，等到时机成熟最终一举对目标进行诱导或利用或威胁，化为己用。

        酒厂大多底层成员或研究人员都是这么得来的。

        第二种是自小在组织长大，父母辈或亲人那一辈就是组织的一员，血液里都沾染着组织的恶臭。

        组织会从血腥选拔中挑选有足够能力的人才，这些人才一出道就会获得代号成为正式成员，像是琴酒，爱尔兰威士忌等皆是如此脱颖而出。

        可他却从没听过需要拥有代号的正式成员对一个人轮流看管的，还是这么个一时看不出能给组织带来什么利益的人。从上面交给他的信息来看，比起保护她这一监管的命令更像是象征意义，亦或者在用她钓鱼，给她一处安生之地，保证她不会饿死，确定她不会逃走，静静等待。

        可见组织对她有多么重视，换言之，组织期待可以从她的身上获取多么大的利益。

        所以在打听到这样的消息的时候，伊森·本堂当即做出了对方是酒厂看好的下一任拥有代号的正式成员的判断，对方一定有过人之处，作为鱼饵料另有大用。

        换言之，在他看来，这个少女多半只是因为还没有建功所以没能得到承认。

        作为一个cia卧底，在来到这里之前，伊森·本堂就已经做好了自己即将面对一个潜在的青少年罪犯的准备，并已经在心中极度提高了警惕。

        但此刻，伊森·本堂从对方的话中却听出了异样，如果真的是组织看好的下一代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看上去这个女孩只是无法逃离组织而深陷黑暗，亦或者这拙劣的一面只是她的演技？

        伊森·本堂的目光从女子的身上扫过，宫野明美虚张声势的拙劣表演在他的眼底一览无余。

        那么，她的身上到底有什么，让组织死死的监管着她。

        少女没有他们这些专业人士的身手，他看得出来，但她同时也不是研究人员。

        那她到底又有什么价值让组织牢牢控制着她，组织是否知道她的心思，她是用来钓谁的。

        自己又是否能做些什么。

        作为间谍必备技能，脑内转了九曲十八弯，伊森本堂的人设也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放心，在条子发现我之前我会先杀了他们。”在思考的同时，他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电脑屏幕的白光打在宫野明美的脸上，在她的脸下投落一片阴影，冷汗凌凌而下。

        真是好凶的杀性。

        听到他这样的话宫野明美不觉得有问题。如果是别的人这么说她会觉得好笑，但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却一点也不意外了。

        毕竟能在组织安然活下来并获得代号的人，除了她妹妹，在她看来全都是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相信为了抹除证据，琴酒那个疯子连开着直升机扫射警视厅这种事也是做的出来的。

        犹豫片刻，宫野明美嗤笑一声拉开门栓离去，“希望你能做到不要连累了我。”

        她的背后，伊森·本堂没再说话，他收回了审视的视线，决定要再看看。

        一层之隔。

        二楼的几位警校生站了起来。

        松田阵平：“我们能去员工休息室”

        诸伏景光：“我们能去厨房看看”

        最暴躁的松田阵平和诸伏景光不约而同的同时开口，话语微妙的重合在了一起。

        “喂，要调查那个代堀至少应该查查她是怎么进的员工休息室更换衣服的吧。”

        诸伏景光声音不紧不慢却同样坚持自己的想法，及不可见的刺了同伴一句，“员工休息室最多能够调查出她是怎么进去的，代堀小姐在厨房才是待了最长时间，那里应该还能查到些痕迹。”

        松田阵平：“员工休息室内说不定还会有她的指纹和头发！”

        诸伏景光：“要说这些，厨房才更有可能。”

        长发俊秀的男人望着这一幕，扑哧一笑，眼神促狭，下一秒换脸一样迅速挂上了最善解人意的温和笑容，抢在幼驯染之前率先回首询问，“好啦，别管他们，我们能够调用饭店的监控吗？小呃”

        话没落尽，像是什么习以为常的称呼被吞下了半截，萩原研二顿在那里，笑意僵硬，疑惑的皱起了眉。

        我是想喊什么来着明明应该熟悉的呼唤卡在了嗓子眼，令他头晕目眩，忘了刚才还在促狭的调侃同伴，只顾得踌躇着走向低着头的黑发的男孩，细细看他，伸出手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胸中酸涩，喷涌而来。

        萩原研二是向来是擅长于把控每个人情绪并把这一点用于撩妹上的男人，可这个时候却是如鲠在喉，以至于没能以惯常的把戏掩饰住自己的真实情绪。

        说到底，到底有哪里不对。萩原研二心里恍惚。

        一旁的松田阵平和诸伏景光同样注意到了同期的不对劲，止住斗嘴，疑惑的转头看他。

        ——喂，萩原你是怎么回事？

        ——你不会是昨晚没睡好吧，这也太糗了吧。

        这时黑发的少年似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萩原研二的不对劲，有心为他解围，他挠了挠头发，自到这房间后第一次抬起了头。

        “警官先生是在想我叫什么吗？”萩原研二连忙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少年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他矜持做了个礼，却是朝着诸位警察候补露出了大大的羞怯的微笑。“叫我未来就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是初夏野未来。”

        说实话，他此刻的样子并不算多么精致，苍白的肤色，过于消瘦的露出寸寸骨节的身体，一头剪的乱七八糟的齐眉短发，唯有两边脸颊还有些婴儿肥，似乎是因着与生人说话，羞怯的耳朵通红，没了低头时的头发掩映，这点粉色就一点也掩盖不住。

        可当他当着众人的面笑起来的时候几人却情不自禁要跟着一起笑起来，那笑容实在太过甜腻，温柔的像是春日浮水，却又像是久别重逢。

        即使有影子洒在他的背后，却望见有光落在他的胸前，他知道是星星在人世间短暂交错，于是不再害怕每日的黎明。

        这是这一世的第一次重逢，兄长。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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