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大雪

【楔子】

        一月的漠谷大雪冰封。漫天飞舞的雪花缭乱了视野。在一片白茫茫望无边际的雪原上，依稀能望见一道鹅黄的身影。

        一名瘦骨嶙峋的女子正在雪地中行走。她的长袍上结满了细碎的冰块，里面的衣物根本不够御寒，脚下的长靴底早已磨得面目全非，似乎是赤着双足在冰雪上前行，步伐凌乱又摇晃着。冻得发黒紫的手里，紧紧抓着一把精致的短剑。唯有这把剑显得生机而锋利，剑气依旧丝丝袭人。

        她的体力透支到极限了，几乎匍匐在雪地上。宽大的衣帽遮住了她大部分的容颜，隐约看见她苍白得发青的下巴，尖的有些骇人。她的左肩的衣物上有大片干涸了的血迹，一看便知是受了剧创，伤口并未来得及打理。

        她就这么走着，跌倒了再爬起，脆弱的不堪一击，仿佛是冷清的河堤上的一支无依无靠的芦苇。不知是什么样的信念才能支撑着她前进。茫茫的雪原上的北风刮在脸上冷得已感觉不到疼痛。像是把肉活生生地剐下，又瞬间被寒冷冻结。

        暴风雪即将要来了，天色逐渐暗了下去。

        三更时分。黑云遮住了月芽，谷中里是一片寂静。

        暮水轩前有一片荷塘，里面曾经开得满塘的荷花，远远望去是淡粉的花朵和青翠的荷叶交相映衬的好景致。

        夏天的夜晚曾有许多萤火虫在荷塘内飞舞。有位卿本佳人会站在那座小石桥上赏荷，吹笛。她的笛声悠扬又沉寂，美妙得宛如天籁。

        可是深冬，一切都不一样了。

        过去的许多个年头，都不一样了。

        于洛俊美逼人的面容沐浴在淡漠的月色里，银白的衣袍，万千青丝披散在肩头，脱俗般的美丽。只是那眼神，似是藏了无数道寒冰。

        没有人会在那桥头与他一同赏荷。他为她种的这满塘的荷花，也都败了。

        森恭敬地作揖：“少主。”

        他的目光向着远处，神色沉静：“森，你今天有些失态了。”

        “是。”森低下头。

        他淡然地说：“她没有死。”

        森抬眼道：“是少主救了她？她在哪儿？”

        “她命大，自然不需我出手相救。”于洛的脸上漾开一丝笑：“到底是天意……”

        “她可还好？”

        他负手而立，静静地抬头望着重新出现的那轮弯月，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或许，他早该杀了她。可是，他下不了手。

        她若一日不死。就是他的心病。

        “明日出谷。”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暮水轩，“明日，你定要把这里给我拆干净。这池子，也一并埋了。”

        “少主。"森看着他有些病态的面色，担忧道，“你的身子……”

        “不必多问。”他挥了挥衣袖。

        森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躬身退下。

        森曾是于洛的伴读。

        当年的于家，乃长安第一大户。

        于易川进士出身，相貌堂堂，资质出众，又幸得贵人赏识，短短七年便从工部侍郎爬到当朝宰相，顺利进入内阁，地位仅次于圣上面前大红人首辅张照郢。于相娶了当时有名的美人，卫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卫玲雁。

        这位嫡出的大夫人先后生下一男一女。既一日为人臣，终是逃不过权势的争斗。变故发生前，于相先是被迫将自己宝贝的小女儿许给了给七皇子魏海临。而膝下的唯一独子于洛，天资聪颖，又偏偏又生了一张颠倒众生的好面孔，乃一众上京少年郎中鹤立鸡群的存在。

        宜娟与七皇子的婚事也本是桩门当户对的大喜事。七皇子海临虽及不上太子受宠，相貌品性都是极好的。

        但许多人都并不知晓，当时年轻气盛的七皇子海临早与覃家大姑娘覃月私定终身的事。

        覃家本就是四代从商的人家，虽说比不得“天王贵胄”，却也是富甲一方。覃月覃霜，两个女孩儿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可一纸婚书下来，一切都毁了。

        鲜衣怒马的少年不知从何得到了消息，从官兵手下救下了两姐妹。

        少女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裹着落了几片脏污的月白狐裘，露出一张叫人挪不开眼的脸。肤白胜雪，目若秋水，嫣红的朱唇在月色下轻轻颤动，楚楚动人。

        于家少年郎见多了皇家那些整日盛装打扮的庸脂俗粉，只觉得眼前这个覃家小姐貌若天人。

        她的一旁还躲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约莫八九岁女孩儿，眉眼还未长开，只露了小半个小脑袋怯生生地缩在姐姐身手。

        于洛略有耳闻，覃月是有个妹妹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仅仅只是抛头露面那一次，便被皇子看中了去。若是已经出了阁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若他日不幸被他人强夺了去，岂不可惜？

        他情窦初开，爱上了一个不敢触及的女子。似是命定的劫数。

        殊不知，于家变故也随之而来。

        太子是皇帝最宠爱的文贵妃所生，此人爱剑走偏锋，行事狠辣。企图得到于家这位重臣的辅佐。可于易川为人刚正，不愿卷入纷争，每每都是婉拒。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太子爷哪里受得住这般的冷落。生了那报复的心思。

        于易川被陷害入狱。一朝辉煌的于家一夜之间跌入谷底。

        于公子下落不明。

        宜娟年幼无知，又嫁入皇家，苟且捞得一条性命。

        上京城中，于家似乎也成为不可言说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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