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舍友不正经

虫族首都星，莫尼斯特。

        恢弘的特殊材料天梯自上而下贯穿了这座战争之都，陆鸣拉低头顶的老式礼帽压住微卷的鬓发，修长苍白的指骨握着破旧的小手提箱，漆黑的瞳仁低垂，清晰倒映出眼前这颗行星上密集的一切建筑。

        皇宫，上枢密院，雄子保障协会，自由奴隶市场……真是令人类迷惑的社会构成。

        陆鸣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已经进入了星际时代，虫族却依然拥有在人类社会学理论里绝对的落后残余。

        但他又不是虫族社会学研究者，他不需要关心这些。

        而且事实上，整个虫族都是他此行所希望摧毁的目标。

        既然都是要摧毁的，那虫族就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陆鸣顺势按了一下鼻梁上平平无奇的复古风眼镜架，平光镜面上微妙的弧光一闪而过，隐藏记录设备很快就记录下了他的所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陆鸣注意到旁边的两名制服雌虫似乎正偷偷摸摸指着他说些什么。

        他立刻自然地关闭了记录设备，表面友好地抬眸看向对方。

        陆鸣知道自己作为一名人类男性alpha，本来就不可能完美伪装虫族。

        他只能保持冷静，随机应变。

        由星港到虫族首都星的天梯下降接近尾声，陆鸣含笑朝那两名依然偷偷盯着他的雌虫点头示意以后，就转身靠近了门口。

        几乎从来都没有人类成功潜入过虫族的首都星，至少陆鸣没有调阅出相关档案。

        所以他没有可以参考的案例，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

        在脱离关注他的视线以后，陆鸣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紧绷挺拔的脊背也放松了一分，看来这些虫族也只是觉得他奇怪而已，并没有看穿他的伪装。

        可是没等天梯开门，就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陆鸣的精神瞬间紧张。

        “您好，阁下，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听起来非常友好的话语。

        但这可是虫族首都星的入境安全检察官！

        陆鸣压住了急促的心跳，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根据他这段时间在虫族外围星域生活的经验，对方应该是把他当成了雄虫。

        毕竟他看起来既没有虫族雌虫的那些虫化战斗特征，也没有亚雌普遍的金发碧眼。

        如果一定要说跟雄虫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应该就是他的身形要比雄虫高大许多，能达到雌虫的正常水平。

        其实最开始他被虫族救起来的时候，差一点就被雄虫协会收容，作为不明雄虫登记被送进虫族的首都星了。

        但他的目标并不只是首都星，他在发觉自己意外进入了虫族内部星域的第一时间，就下定决心要混入虫族的指挥学校，想办法进入虫族的指挥系统，拿到一定的权限，窃取虫族的机密信息。

        特别是虫族的生物星甲技术。

        要不是因为只有通过全面检查的雄虫才能进入指挥学校，陆鸣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牺牲自己的人类尊严，忍受那些虫族给他准备的奶瓶布偶小玩具。

        可他一个人类，怎么可能通过虫族的全面检查？

        所以陆鸣只能寻机逃出协会的魔爪，跑到虫族管理不善的偏远行星给自己注册了个雌虫的身份，然后闭关苦学半年终于考上了虫族的首都星指挥学校。

        面试的时候考官还反复换词，明里暗里询问他是不是雄虫，最后都被陆鸣机智地搪塞了过去。

        想到这里，陆鸣表面平静地回过头，深邃的眼底还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疑惑：“您好？”

        “阁下，我们这条天梯的贵宾专属通道是在那边。”检察官顿了顿继续道，“当然，您要是特意来体验雌子这边的生活的话……”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们会为您保密的。”

        检察官甚至还朝陆鸣俏皮地眨了眨银灰色的眼睛。

        但陆鸣既没有接他递过来的台阶，也没有被误认为雄虫的生气，他只是露出苦笑，说：“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真的是雌子。”

        他说着，还拿出自己的终端给虫看指挥官学校录取通知，那上面标着陆鸣的“雌子”籍贯。

        检察官露出了震惊抱歉的表情。

        陆鸣抬了抬头，凹出线条优美的清瘦颌颈，开始表演：“我是一名出生在偏远行星的孤儿，先天营养不良……虽然我靠努力考上了指挥学校，但我对首都星还是不太了解……”

        他何止是不了解虫族首都星，虫族的一切对他这个人类而言都是谜。

        陆鸣一边趁机向检察官套话，一边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其实到目前为止，他连虫族内部复杂的种族生理学背景都没有完全理解。

        因为虫族的雄虫只占总虫口的亿分之一，剩下的虫口由各占一半的雌虫、亚雌虫组成。

        但陆鸣从进入虫族星域开始，就没见过有人类女性外表的存在。

        几乎所有虫族，在忽略虫化特征的情况下，都看起来更像是人类男性。

        真是令人费解。

        而在离谱的性别比背景下，支撑着虫族存续的就是孤雌繁衍技术。

        只有极少数幸运且能力强的雌虫有机会成为珍惜的雄虫的伴侣之一。

        陆鸣看着虫族教科书，努力用自己贫瘠的想象力，想象了一下亿比一的oa比。

        他顿时就对虫族的雄虫形象产生了极大的误解。

        这个误解直到他抽空登录星网围观虫族最受欢迎的雄虫明星主播时才解开。

        跟百亿虫族一起付费观看雄虫主播舔冰淇淋的陆鸣陷入了沉默，他没坚持一分钟就退出了直播间，并且立刻将“虫族为什么还没有灭亡之谜”列在了“虫族的星甲技术”之后，作为他潜入虫族窃密行动的第二目标。

        希望一切行动都能顺利进行。

        在检察官口中套到了首都星最便宜的东西在哪儿买以后，陆鸣下天梯的第一时间就直奔自由奴隶市场。

        当然，他不是去买什么虫奴的，他只是去看看那边卖的从虫奴身上剥下来的便宜货的。

        不过，路过市场的时候，他还是遇见了差点扑到他脚下求他买走自己的虫奴。

        但陆鸣对虫族没有任何一丝的同情心。

        因为他绝不会去同情几乎将人类赶尽杀绝的虫族。

        更何况所有成为虫奴的虫族，都有他们各自的罪名。

        陆鸣果断打开终端放出自己作为雌虫的录取通知书，毫不犹豫绕过了遍体鳞伤神色一呆的虫奴。

        意料之中，这又是一只把他当成雄虫试图接近抱大腿的虫。

        陆鸣幽深晦暗的瞳仁低垂，尽力掩饰着自己对所有靠近虫族的本能杀意。

        他很快就在一处小摊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营养液。

        买下这一箱营养液，他就能省下一个月的伙食费，再节俭一点甚至可以一个月一分钱都不花。

        这样他前段时间在偏远行星赚的钱也够他上完学了。

        只是陆鸣想得很好，但他俯身还没将地上的营养液盒子拿起来，那边就有一只脚踩上了盒子。

        “喂，刚刚看你的录取通知，你是雌虫？”

        陆鸣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但他并没有立刻就对这些围上来的虫族动手。

        就算这里是自由奴隶市场的势力范围，是首都星最混乱的区域，随意动手打架也是会被抓的。

        而且还有可能是被一群虫族奴隶主抓走，动用私刑。

        看陆鸣没有反应，明显来者不善的虫族伸手就要捏他的下巴，嘴里还说着：“这么像雄子，肯定有大把的富虫愿意为你一掷千——”

        下一秒那只虫就倒飞了出去。

        正当防卫并不会被抓。

        陆鸣深邃的黑瞳一抬，他觉得自己有生之年，除了来买便宜货以外，应该也不会再踏入这片区域了。

        所以他只需要注意一些分寸就好了。

        在那只虫落地以后，陆鸣才不紧不慢地转身，眉梢嘲讽地微挑。

        他甚至还礼貌地将自己的手提箱托付给了一旁的摊主，挽了挽洗白衬衫的衣袖，露出覆着薄薄一层肌肉的小臂。

        要不是在过去半年他主要的精力都在高强度补完虫族的文化课，体能训练时间大减，他觉得自己刚刚至少能踢断那只虫族的四根内骨。

        “你们最好搞清楚到底是谁更像雄虫。”

        在被人类视为畸形的虫族社会结构里，雄虫是群虫拱卫至高无上的珍宝，但也同样代表着柔弱无力。

        而在虫族的自由奴隶市场，柔弱就是被欺凌的原罪。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陆鸣并不觉得自己跟虫族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俊美的脸上明明含着笑意，可在场的虫族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觉得眼前这名连基本的虫化特征都没有的雌虫身上，有一种杀虫无数的恐怖气质。

        要是有人能听见这群虫族的心声的话，他们肯定会对虫族的想法给予肯定，毕竟陆鸣可是人类联盟的最强对虫杀器。

        陆鸣并不想跟市场的虫主势力起大冲突，所以他只是简单地威慑住了这群虫族，就收起了自己身上的杀气，淡淡道：“滚。”

        几乎是在他开口的瞬间，这些找事的虫族混混们才找回自己的意识，立马扶起老大连滚带爬地跑了。

        只不过被踹了一脚的老大还是不肯服软，依然骂骂咧咧地指着陆鸣喊：“你一个雌虫你牛什么？！你给我等着！”

        陆鸣又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连头都没回地砸了过去，还没跑出多远的混混顿时熄声，原本嘈杂的市场四周也变得一片死寂。

        他重新看向战战兢兢的摊主，从对方的手中拿回了自己的手提箱，继续指着地上的营养液问到：“多少钱。”

        摊主的目光当中满是惊恐，咽了咽唾沫：“你……你看着给。”

        陆鸣笑了。

        “你多少钱从虫主手里拿的？”

        摊主：“十、十五星币？”

        “好的，这里是十五星币。”

        心满意足买到一大箱超低价营养液的陆鸣扭头直奔学校，报到的时间截止下午三点，市场距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他要抓紧一点时间了。

        只不过在离开市场范围的瞬间，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脚步，目光微深，确认了身后紧随他的那几道窥伺所在的方向。

        直到陆鸣进入指挥学校的大门，这些目光才不甘地散去。

        ……

        虫族指挥学校的建筑要比人类的更枯燥制式化一些。

        陆鸣在前往指定中心完成了开学报到后，就在智能的引导下往自己的宿舍走。

        据说首都星的这所指挥学校里隐藏着虫族的很多机密核心项目。

        一路上陆鸣都在用余光观察周围的一切，试图从建筑的高低风格甚至门牌、出入的虫族数量当中，揣测出建筑里是什么机构。

        只是令他困扰的是，不管他走哪条路，都莫名有很多虫在朝他看，甚至还有不停偷拍他的。

        陆鸣隐约感到奇怪。

        因为之前就算有虫误把他当成雄虫，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情况。

        刚刚路过的那只虫至少偷拍了他十次，远处还有不知道什么虫拿着远程辅助镜在盯他。

        陆鸣对虫族的目光非常敏锐。

        因为不敏锐的alpha都死在战场上了。

        直到他进入宿舍的时候，才遇见高年级的虫族聊着天迎面走出来。

        他们说这一届有皇室的雄子殿下来入学。

        难怪这些虫会对他这么好奇。

        陆鸣若有所思地打开了自己的终端。

        原来是把他跟新入学的雄虫搞混了。

        他熟练地调出了自己的雌虫学籍界面，在擦肩而过的高年级虫族盯着他尖叫震惊之前，把界面甩在了对方的脸上。

        “看清楚。”

        他也没管对方究竟有没有看清楚，就收起终端上楼，沿着门牌号规律找到了自己的双虫宿舍。

        希望他的虫族舍友是个好相处的，不要给他盗取机密的计划增加麻烦。

        抱着这样的想法，陆鸣表面随意实则谨慎地打开了宿舍门。

        一阵微曛的风从宿舍里顺势吹出。

        风中有甜甜的omega信息素。

        陆鸣顿时一愣。

        这里怎么会有omega？

        他的瞳仁瞬间睁大，不敢置信地看向宿舍里。

        不对！

        哪怕是真的omega信息素，也不应该能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陆鸣的目光当即锐利。

        然而就在他警惕地看向宿舍内时，仅仅围着浴巾的舍友也很自然地转过了身。

        他平静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红瞳，是有“绯红地狱”凶名的菲特虫族！

        陆鸣的脊背几乎是瞬间紧绷。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只虫。

        红玛瑙般的眼眸间羽睫轻轻颤动，湿漉的白银长发垂落腰际，满身晶莹的水珠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滑——这只虫似乎是毫无防备也不准备防备的状态。

        陆鸣果断别开了视线，同时迅速将宿舍门关上锁住：“……”

        不仅仅是因为这位虫族舍友的信息素影响到了他作为alpha的判断能力，还是因为陆鸣快压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杀虫本能了！

        因为虫族统帅就是红瞳！

        陆鸣紧握怀中藏匿的特制光刃，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当中甜蜜诱人的omega信息素还没有完全消散。

        他控制住略微外露的情绪，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取下平光镜。

        在取镜之前，陆鸣还确认了一下走廊里有没有监控，最后才调出刚刚摄录的内容，重新审视。

        宿舍内的地面上有蜿蜒的水迹，从舍友修长白皙的踝骨之下一路蔓进浴室，而浴室方向还在不停地向外逸散湿热的水汽。

        很明显是他刚刚进宿舍进得太突然了，而那只虫恰好结束沐浴出来。

        陆鸣松了一口气。

        虫族确实比人类更喜欢原始的生活方式。

        信息素引诱应该只是个亿万分之一的同步概率意外，毕竟人类跟虫族都有信息素。

        众所周知，只要基数够大，两个毫不相干的物种所拥有的信息素系统也是可能出现重叠的。

        而且他人类间谍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暴露。

        因为一旦暴露，来的必然是追捕他的大批虫族战士指挥官，而不是区区一只红瞳虫。

        但陆鸣没有注意到，虫族舍友在看见他的那一瞬，冰冷瑰丽的红瞳里猝不及防地溢出了复杂至极的情绪。

        稍纵即逝，久别重逢。

        门外的陆鸣只是冷静删除了舍友出浴的影像，并且在自己的终端资料上找到舍友的名字，然后用红色划了个圈。

        【兰菲特】

        在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才收起所有东西，靠在门边沉心静气查了查指挥学校换宿舍的流程。

        很遗憾，换宿舍的申请渠道得等开学集训结束后才会开放。

        至于会不会被通过，全看运气。

        而恰好降生在人类被虫族围剿元年的陆鸣，从来都跟好运无缘。

        算了，先凑合着过。

        陆鸣在门外站了足足五分钟，才拎起手提箱重新开门。

        宿舍里的新舍友正披着作训外套，慵懒倚在餐桌边，光影翩跹，姿态优雅美丽地低垂着稍嫌冷淡的眼眸。

        他似乎是在专注地一个一个检查新出炉的派。

        巧克力派们在餐桌上排列得无比整齐，仿佛正挺着胸膛等待指挥官检阅的战士。

        但陆鸣第一时间只关注到自己的虫族舍友就披了个松松垮垮的外套。

        “……”

        这只虫看起来是真没把他当外人。

        不对，外虫。

        努力适应伪装虫族生活的陆鸣强行别开视线，避免自己条件反射地就去看舍友的致命部位。

        然而，他的脑子却根本不受控制，在不停地模拟自己该如何从背后拔光刃谋害眼前虫。

        陆鸣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略微僵硬地反手将宿舍门关上，提着自己的手提箱就要往卧室走。

        兰的目光终于落在陆鸣身上，他银白的长发绾在颈后，在回眸间更是紧贴着隐约陷落的腰窝。

        “站住。”

        很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但陆鸣还是停下了脚步。

        其实他有点脊背发毛，毕竟这整栋宿舍楼里住满了战斗虫族，就他一个人类孤身犯险，简直就像是进了吃人蜘蛛精的窝。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拔光刃的战斗本能，面带微笑看向舍友：“怎么了？”

        兰看不出态度地抬眸，定定凝视着陆鸣，问到：“陆同学，我刚烤了很多巧克力派，你吃吗？”

        空气当中满是醇厚的巧克力香气，这是物资紧缺的人类联盟里绝对的奢侈品。

        也是陆鸣最喜欢又最舍不得吃的宝贝甜点。

        但它属于虫族。

        陆鸣的喉结微动，尽量缓慢地靠近餐桌，假装自己在看巧克力派，实际上他眼角的余光却全神关注着兰。

        他试图从兰的微表情里解析出他的所思所想。

        希望他背过的那五本虫族社交手册里有合适的应对方案。

        他的伪装必须骗过这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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