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沈陌在心里反复默念着罗茜刚才说的一个日期——6月19日。

        关键就在于，被邵扬“无故”缺席的这个会议，恰恰安排在他们从苏黎世回国的当天。

        沈陌没有回答邵扬的问题，她不想跟他讨论什么才是她心中的邵扬style，只是犹疑着又问：“翘了那么重要的会议，是为了跟我一起回国么？”

        “……”邵扬沉吟了很久，末了，不动声色地丢给她两个字，“不是。”

        她不死心地追问：“那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就是看那帮老家伙不顺眼呗。”

        听到这话，沈陌忽而就笑了。

        她不是小孩子，像这种连小孩子都糊弄不过去的破烂理由，她才不会相信。

        也许是他们之间的纽带冰封了太久，此时，一点点小的裂痕都足以令沈陌看到久违的希望。

        一时之间，原本难以开口的话语，竟也可以说得很轻巧。

        “师父，你之前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对我千好万好的。”沈陌说着，侧头望了望邵扬，而后忍不住轻笑着问道，“不就是对徒弟好了点儿了，真有那么难承认么？”

        他也回头看她，形状美好的眼眸半眯成狭长的形状，看起来既蛊惑，又危险。

        “我对你？千好万好？”

        “怎么不是？以前不管我遇到什么麻烦，总是师父你给我收拾烂摊子。”

        他笑道：“这算什么对你好啊，这叫护犊子。”

        “那你‘护犊子’也护得太没底线了。”她继续不依不饶地跟他翻旧账，“想当初我刚入行，什么香型啊搭配啊都不懂，趁你午睡的时候拿你的高档香料乱捣鼓一气，结果调出来一管无比奇葩的洋葱松木香水，你都没有揍我，还说我是个有想法有创意的小丫头。”

        “那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跟着我乖乖长本事，乖乖帮我干活。”

        她忽闪着灵动的水眸与他对望片刻，认真地说：“师父，我真的是心甘情愿地跟着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主动示好，邵扬突然就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索性选择缄口不言。

        “你以后别对我爱答不理了，好不好？”沈陌顺着杆子往上爬，纤细的指头不轻不重地揪住邵扬的袖口，撒娇似的摇了摇，“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奢望啊，你就还像以前一样，压榨我，数落我，偶尔对我笑一下，我就知足了。”

        邵扬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撒娇，尤其还是他明明颇为中意、却又不大敢轻易靠近的小女人如此肆无忌惮地当众撒娇。

        他凝视着她娇俏的面庞，良久，终于如释重负地将思路切换到另外一个频道，对她说了一句：“……轮到你了。”

        邵扬这么突然地跳了个频，沈陌的脑回路显然跟不上他的节奏啊！

        “啊？”她愣头愣脑地问道，“什么轮到我了？”

        邵扬的目光往演讲台的方向瞟了一下，示意沈陌往那边看。

        沈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瞬间就被罗茜投过来的阴沉沉的目光给震住了！

        谁、谁能告诉她，她只不过溜号了一小会儿，罗大总监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罗茜亲自把答案吼了出来：“你怎么就不知道跟着邵扬学点儿好的，嗯？他设计香水的天赋你半点儿都没有，他跟大客户牵扯不清的坏毛病，你倒是有样学样的全招呼到自己身上了！”

        跟大客户牵扯不清？沈陌把这个设置为关键字，努力地在自己的回忆里检索着与此相关的事情。

        可惜，她还是不大明白罗茜到底指的是什么。

        罗茜见她呆呆愣愣地坐在角落里，半点反应也没有，不由得把讲话的音量又往上调了三档：“沈陌！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沈陌连忙点头点头再点头，可还是觉得死的不明不白。

        好在，罗茜接下来还是解答了她心底的疑惑，虽然语气依旧不怎么好。

        “但凡我们作为样品送给客户的香水，一律不得以任何理由再收回来。”罗茜扫视全场三秒钟，继而说道，“如果以后再有人犯这种愚蠢的低等错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陌尴尬地看了邵扬一眼，刚巧他也在看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看不出半点喜怒。

        她有点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便顺势移开了视线。

        罗茜所说的是什么事儿，其实沈陌和邵扬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他们之所以没有针对此事展开任何讨论，是因为“遗忘”和“叶远声”这两个词语，早就成为了他们师徒之间的敏感字眼——说不得，一说就瞬间降温。

        在财年总结会的后半程里，被罗茜双双点了名的师徒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对望一眼，很有默契，也很有种微妙的局促感。

        散会的时候，邵扬没有像前阵子那样板着脸孔自己先走，而是主动驻足在走廊里，耐着性子等她把大衣穿好，再等她用围巾把脸蛋捂得像个粽子，然后才一起往商务会所外面走去。

        他们下来的比较晚，楼下的停车场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辆私家车。

        邵扬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其中一辆银灰色商务车的尾灯闪了几下。

        他低头问向沈陌：“我开车过来的，用不用送你回去？”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往那边走一点，直接坐地铁回去就行了。”她顿了顿，像刻意强调什么似的，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反正这时候也不是乘车高峰，应该不至于挤得太没有尊严吧……”

        “好歹师徒一场，我哪能眼看着你挤地铁挤得连尊严都没了？”邵扬好笑地拎住她的后衣领，不由分说地把她往他商务车那边拖去。

        “我跟你走我跟你走还不行吗！”沈陌一叠声地说，“你先放开我，别拎着我啊……”

        他直接无视了她的抗议，一直把她拖到车门口、塞到副驾驶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这才算完。

        邵扬从车子的另外一侧上车，刚系好安全带就干脆利落地踩了一脚油门，顺带着猛打方向盘来了个急转弯，还得沈陌没有坐稳，一脑袋磕在了副驾车玻璃上……

        “拜托你别开这么猛！”沈陌坐在左摇右摆飞速向前的车里，惊魂未定，叫苦连连，“这好歹是两条人命呢，您多少也悠着点儿啊！”

        他神色专注地观察着前方的路况，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信不过我？”

        “……”沈陌竟半晌无言以对。

        他没有听到她的“信不过”，下意识地抿了抿嘴角，淡淡地笑了起来。

        “信得过我就好，总之我活你活，我挂了也保证你活着。”

        沈陌拧着眉头连声说道：“呸呸呸，快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听你的，我不说就是了。”笑容在他的脸上悄无声息地开出喜悦的花朵，邵扬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身边这个小女人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他的位置的。这就足以令他的心情变得很好。

        许是他的笑容太过宠溺，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语声太过温柔，总之在这一刻，沈陌觉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弱幸福。

        这不是她第一次坐邵扬的车，却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甜蜜到微酸的心情坐他的车。

        他不再是略尽职责送她回家的师父，而是她打心底里想要靠近、而今真的得以靠近的男人。

        他是天边耀眼的星子，如今却真切地在她身旁，为她驱车前行，带她去往更加明亮的地方。

        一旦紧张起来，沈陌就不再是平时那个能说会道的姑娘了。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车窗，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看着干净的车玻璃上倒映出他棱角分明的容颜，任凭欢喜和期待在心中复苏生根。

        当汽车从她家附近的家乐福超市门前行过，沈陌回过头来看着邵扬，很认真地问他：“师父，我们这就算是冰释前嫌了，对吧？”

        “嗯。”虽然只有一个字，可他说得很郑重。

        她抿着唇笑了，得寸进尺地又问：“那如果最近我晚上要加班到很晚，你还会总我回家吗？”

        他在她的小区门口把车停稳，解开安全带的同时，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那你求我，求我我就考虑考虑。”

        沈陌觉得她熟悉的毒舌师父又回来了，而在最最熟悉的师父面前，她向来是狗腿非凡，完全没有节操和形象可言的。

        于是乎，她几乎想都没想就立刻说道：“求求你了，师父，你就有事儿没事儿送我一下，成全徒弟想和你多多相处的一片孝心吧！”

        “你活泛起来也真是够拼的。”他从车前绕到副驾那边，很绅士地替她打开了车门，“下车了，送你到楼下我再走。”

        沈陌没有故作矜持，她喜滋滋地蹦下车，屁颠屁颠地走在他右手边，任他送他回家。

        当几个月堆积而成的陌生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沈陌不得不承认——原来他的一举一动，始终连接着她最细微的心思。

        他在，冬日温暖的阳光就在。

        他笑，整个世界就如同花开。

        分别之前，邵扬下意识地伸出手，似是想要摸摸她冻得通红的脸蛋。但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替她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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