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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56章


从溜冰场里面出来,身上都出了一身汗,南澄把帽子和围巾都扔给了陈喃,头顶乱糟糟的。

        前面是个拐角,南澄先一步拉着许纾瑜跑了过去,陈喃在后面跟邓晋贤他们聊天,注意着前面的动静,见人不见了,也加快了步子。

        刚拐过去,陈喃脸上的笑还没散,就僵在了脸上,顿在原地。

        前面有个骑着三轮车支摊的老爷爷,南澄和许纾瑜正在挑他后座上的糖葫芦,满满一草靶子,在太阳下照着,晶莹剔透的。

        邓晋贤手疾眼快挡在了前面,帮他隔绝住视线,另外两人跟上,3d环绕在他身边,挡的严严实实。

        秦宿白和谢贡比不上跟陈喃一起长大的邓晋贤知道的多,有些事情他们知道些浅显的东西,比如说陈喃见不得糖,特别是冰糖葫芦。

        “我就说刚才谢贡这狗太损了,我裤子都差点被他扒了。”邓晋贤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依旧维持着之前的话题,脸就快贴陈喃脸上了。

        “明明是你裤腰带没栓紧。”两人在他旁边嘻嘻哈哈。

        “喃哥,真没事,就一和蔼可亲卖糖葫芦的老爷爷。”秦宿白说。

        另外两人恨铁不成钢,一人给了他一脚爱的制裁,哪壶不开提哪壶,秦宿白这个傻逼。

        和蔼?可亲?

        陈喃原本静止成死水湖面的眼瞳,有了波动,。

        他看见摊主正拿着一串糖葫芦朝南澄笑的慈祥。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眼里快速翻起惊涛骇浪。

        陈喃脖子上的青筋肉眼可见的暴起,他突然急躁起来,拨开邓晋贤,疾步向前。

        “完了,坏事了。”邓晋贤叫了声,连忙跟上。

        “你看……”

        南澄见陈喃气势汹汹的过来,原本想让他挑一下手上的哪串好看,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喃抱了个满怀,手上的东西没拿稳,落到了地上。

        “回家,我们回家。”陈喃急切的说道,围巾和帽子被他毫无章法的套在了南澄身上,不怎么好看,南澄的眼睛还被挡住了一边。

        “怎么了你是?”南澄扶正帽檐,明显觉得他不对劲。

        陈喃不说话,扯着她就走,牙槽紧闭,南澄的手被他捏的生疼。

        “唉,你们这群孩子。”摊主抱怨道,不满的捡起掉在地上的糖葫芦。

        “不好意思啊大爷,我这哥们临时接了个电话着急回去。”谢贡给摊主道歉,“一共是六十对吧,我转您了,您看看收到没有。”

        许纾瑜想追上去,被邓晋贤拦住。

        “他们两个现在单独待在一块最合适,我们外人别掺和。”

        “你确定他突然发疯不会威胁到南澄的安全?”

        “放心吧,他就算把自己宰了,都会事先准备好嫂子第二天的口粮。”邓晋贤叹了口气。

        一路拖拽,陈喃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没开车过来。

        “陈喃你冷静点。”南澄挣不开他,没有办法,底盘压低,一个过肩,没用最大的劲,堪堪把他绊倒,摔了个屁股墩。

        这边是一片老式住宅居民区,门口的路边修了个半人高的土地庙,里面供着一尊笑眯眯的石像。

        供桌上陈列着新鲜的果蔬,还有三根微燃尽的香。

        看起来香火不错。

        南澄在前面作了个揖,说道借个地方,然后把陈喃扶到旁边靠着。

        “清醒了吗?”南澄蹲在他面前,所幸冬天穿的衣服够厚,她才敢下手。

        陈喃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脑袋朝下垂着,耷拉着肩,最长的几缕细碎的刘海遮过眼皮,像只受伤的小狗狗。

        他点头,又摇头,始终不抬眼看南澄。

        南澄拨开他前面的刘海,发现陈喃眼睛湿漉漉的。

        “怎么了宝贝,突然这么可怜。”南澄把他揽到怀里,手从陈喃后脑勺摸到后背上,一下又一下,心里都塌了一块。

        陈喃不说话,安静待在她怀里,肩膀有点抖,南澄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因为恐惧,两人僵持在这里。

        偶尔有人路过,对他们投以探究的目光,又走了。

        “妈妈,哥哥和姐姐在做什么呀?”有个小朋友奶声奶气的指着他们两个。

        “哥哥在跟姐姐撒娇呢。”小朋友的妈妈温柔的告诉他,“来,我们别打扰他们。”

        母子渐行渐远。

        “陈喃,你真要这么跟我耗着?”南澄蹲麻了,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人家小朋友刚才都笑话你了。”

        陈喃嘴唇紧闭,脑子里面还是混沌的。

        南澄把他的脸扶正,手搁在他下巴上,抬高,强迫陈喃跟自己对视。

        此时陈喃眼里雾霾霾的,聚不到一点光。

        “你现在要清楚一下情况,兄弟。”南澄耐心跟他讲:“这是大冬天,嘉云室外温度不到零度,我上一秒还在跟我小姐妹沉浸在挑哪个糖葫芦长得漂亮一点,下一秒就被你生拉硬拽到了这里。”

        南澄指了指周围的环境,“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坐在这吹冷风,屁股也透心凉,被人指指点点,脸都要没了。”

        陈喃被三个字刺到,手蹭着地,慢慢倒退,指甲缝里都扣进去了青苔。

        他的嘴角泛着白,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沥出,胸口起伏的频率很低,像上不来气,整个人都十分惊慌失措,直到抵到墙边,退无可退,才麻木的停下来。

        南澄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常弄得有点炸毛,但看着他这状态,还得耐心哄着。

        脑子里快速检索着事发经过,从一开始她去买糖葫芦之后,陈喃就不正常了。

        “糖葫芦。”南澄脱口而出三个字,陈喃肩膀轻微的颤动了一下。

        所以真的就是这个问题。

        但这样一个毫无杀伤力的东西,能让一个往常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前都要列个几十条突发情况,解决方法的人,战战兢兢到如此地步,让邓晋贤几人如临大敌。

        “陈喃,你说你十多年没有吃过糖了,为什么?”南澄脑子精准捕捉到他说过的这句话,当初她生病住院,陈喃给她送吃的在楼道里面调戏她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她以为只是为了故意轻佻腻她,现在看来,或许一切都有迹可循。

        陈喃无措的望着南澄,似乎在哀求,眼眶都红了一圈。

        “你知道,我也可以问你身边的人,我相信邓晋贤很乐意告诉我。”

        “但这没意思。”南澄拿拇指揩掉他眼角溢出来的一滴泪,心疼道:“我想你自己亲口告诉我。”

        “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咄咄逼人有点过分,可能还在揭你的伤口,但是你得告诉我你遇到过些什么事,我以后才能避开,才能继续安慰你啊。”

        “伤口和阴影,这些东西你都可以对我袒露。”南澄尽量让自己说话听起来不那么带情绪,“我们现在是两个人,什么事情都是可以手拉着手一起走过去的。”

        南澄说了这么久,陈喃依旧没松口。

        陈喃死咬着下嘴唇,喉结上次剧烈抖动,除了越来越红的眼睛,什么声音都不回应。

        “行,你就犟吧。”南澄发了火,脸硬硬的,甩开他,准备走。

        人还没站起来,手腕就被拉住了。

        “别走。”

        嘉云下午出了太阳,余晖打在他的侧脸上,一半在光里,一半埋在阴影里。

        陈喃嗓子哑得惊人,声音弱的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最后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气声。

        他以前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眸,此刻全部被挣扎和悲伤填满。

        南澄鼻尖一酸,刚刚都快冒出头顶的火气,瞬间就被压了下去,她挨着陈喃坐下去,脸靠在他的肩膀上,当他的人形支柱。

        “我是想告诉你的,我只是……”陈喃顿了下,“脑子里面有点乱。”

        “有贪吃的小朋友,带着伪善面具的阿姨,还有被毁了一辈子的舅舅,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个故事才流畅一点。”

        陈喃皱着眉,思索着开口,把那段鲜为人知的过往,鲜血淋漓的刨开递到南澄面前,给她看。

        “我五岁的时候,舅舅带我上街买东西。”他说话的时候头抵着墙,头向上仰着,下颌角和脖子绷成一条直线。

        “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说肚子疼要去上厕所,就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就让我坐在台阶上等他。”

        “那天天可冷了,还下着雪,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回来。”

        陈喃突然笑了声,薄凉到刺骨,神情寡淡,“后来我糖葫芦掉了,面前出现了一个说话很温柔的阿姨,说要带我去找舅舅,还要给我买糖葫芦。”

        “我就这样傻乎乎的跟她走了。”

        南澄心中一跳,故事发展下去其实很好猜。

        独自一人的幼童,突然出现的好心阿姨。

        “我走到一半突然后悔了,还是想回原来的地方等舅舅。”陈喃继续说道。

        “但是她没给我反悔的机会,依旧死死拉着我。”

        “我就哭啊哭啊,很多大人看着我,但没有一个人上来问我说,小朋友你怎么了啊?”陈喃说到后面,语气平淡到听不出一点情绪,“他们都以为她是我妈妈。”

        “后面我终于等到我舅舅过来找我了,但是他们还不让我走,或许是周围的人发现了一点不对劲,聚得越来越多,然后有个男人过来了。”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喃眼里闪过一丝凶狠,“他往我们这边倒了什么东西,我因为太矮了没淋到,我舅舅被淋了个透。”

        陈喃转过脸,拿手放在自己左脸,给南澄比划。

        “从这,到这里。”手滑到了脖子,“全部都是一片血肉模糊,他倒的是硫酸。”

        “我舅舅那个时候才十七岁。”陈喃声音有点哽咽,说不下去,头低了一下,眉头微动。

        “他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个月,人活了,但全部都毁了。”陈喃拿手指着自己的胸膛,指尖因为用力过度都发了白,“没有学业,没有家庭,没有前途,整个人都愤世嫉俗,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我轻信别人,他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情绪到迸发点,陈喃近乎嘶吼。“我有时候宁可自己当初被人带走,就算是被卖掉,还是死掉,也比毁了他,让他现在这样苟活着糟蹋日子好。”

        南澄奋力握住他往自己身上打的手,“你没有错陈喃,是他们的错。”

        南澄双手捧住他的脸,一字一句,庄严又郑重,“是他们的错,你也是受害者,理应该在悔过沼泽里面煎熬余生的是那群人贩子。”

        “你是间接导致了你舅舅的不幸,但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南澄一遍又一遍给他强调:“你对舅舅感到愧疚这很正常,你可以最大限度的去弥补他,但你得清楚,你没有错。”

        陈喃迷茫的看着她,眼里渐渐聚焦,像是抓住了一束光,他不确定的问:“真的不是我的错吗?”

        那些常年萦绕在他耳边的叹息声,抱怨声,震得他耳朵发鸣,然后被南澄的声音盖了过去。

        南澄这次说的无比缓慢,无比肯定的告诉他,“我的陈喃,没有错。”

        我们一身纯白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办法从一开始就具备分辨是非的能力,我们这一路上跌跌撞撞,经历过复杂又冗长的成长。

        才明白,原来人并不是被框在格子里,被赋予单一的属性。

        有些人虚情假意,有些人逢场作戏,有些人怨天尤人。

        但也有人一腔赤诚只为你。

        落日余晖里,陈喃跪倒在南澄怀里,泣不成声。

        他把这块溃烂发脓的伤口在南澄面前彻彻底底敞开,里面腐肉翻卷,腥臭连绵,连最亲的人都避讳莫如深,南澄还在原地等着他。

        南澄在他的后背轻轻拍打,“好啦好啦,我在呢,都过去了。”

        曙光降临在身上,陈喃这一刻才有真切的感觉,他等了这么多年,还是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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