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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有所耳闻。”林宴西淡淡道。

        “她果真有传闻中那么美?听说太子开战攻打越国就是为了这个柳月偏。”杨南雪愈发好奇,追着问个不停。

        林宴西嘴角扯出点笑意,想从对方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一字一顿道:“比传闻中更美。”

        到了此刻,他都还不确定杨南雪是否真的失忆了,她就像狐狸,有着极度迷惑人的外表,却又随时可能给你背后一刀,是天底下再危险不过的造物。

        听了这话,杨南雪不高兴了,把被子往前一推,“吹牛,难不成你见过?”

        “见过画像,人们都说没画出她的万分之一。”

        “画像呢?我要看!”杨南雪没想到自己相公竟是个这样的榆木脑袋,当着自己的面儿就要把别的女人夸上天了。

        “没有。早年间在朋友那儿见的。”或许是用眼过度,林宴西这会儿眼睛又疼了起来,视线模糊得厉害。

        杨南雪瞧出不对劲儿,拉过枕头帮他垫得舒服些,“唉,不提那个柳月偏了,长得再漂亮又有何用呢?被人争来争去最后还不是命丧火场了。”说着,她瞧了眼镜中的自己,“做女人嘛,长成我这个样子很足够了,也不至于祸国殃民。”

        “”林宴西心道你这会儿倒是会谦虚了。

        杨南雪回到桌边,仔仔细细地去看方才的地图,“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造园子,问了府中的老人,也都对造大园子没什么经验,心里头的确没太大的底气”

        林宴西若有所思,皇家造行宫,最远也未出过山北,这突然跑到遂州来建造,还早早派出上官隐这位大将,也不知背后是否有隐情。再说既然是为皇家办事,宫廷也会陆续派人前来,要是杨南雪被发现了怎么办?

        没想到杨南雪也有此疑惑,“你说我们这遂州吧,虽然风景还算秀丽,可天高皇帝远的,就算修得再精美再奢华,我想那些个贵人也一辈子来不了几次。”

        “天家所想,寻常百姓自然猜不到。”

        “我觉得还不如修在隔壁渝州,至少还有个废物七皇子,听说他身子骨十分差,估计没两年就要驾鹤西去了,造个行宫也好让他在里头养养生,说不定就养好了呢,也可以来个废物利用。”

        “咳咳咳”林宴西一口气没顺上来,“谁跟你说他要驾鹤西去了?”

        杨南雪不以为然地说:“街上都是这么说啊,就连茶馆儿里说书的也是这样讲。”

        “还说什么了?”

        杨南雪见他有兴趣,学着说书人的语气:“说起这个七皇子林宴西啊,他身上还真是有着数不尽的风流野史,说他爱美人儿爱听曲儿,府中常年丝竹盈耳,他每日都会在渝州城中请上数百个青楼女子到家里弹琴助兴”

        “”

        请人弹琴不假,丝竹盈耳也不假,可为什么从杨南雪口中听着就如此古怪?

        “说他仗着一张小白脸狎昵少男少女,让渝州城中的好人家都对他恨之入骨。”

        “”开始离谱了。

        “说他行事铺张,煮一锅饭不吃上不吃下,只吃中间火候最好的那薄薄一层。”杨南雪伸手比出指甲盖儿那么一点。

        “”林宴西还真不知道外头的风言风语已经对他有了如此误解。

        “这种人得亏生在皇家,要是生在我们这种寻常人家”

        “会怎样?”

        “我们府上不养废物,当然是扫地出门。”说完,杨南雪抬眼看着林宴西,“可不是人人都像我相公这般喜好读书能成大事的。”

        林宴西眼睛一闭,“我疲了。”

        杨南雪转头盯着地图低声喃喃:“从这个山的地形来看,倒很适合仿造桃花源的景观,可工程太大靠我们宋家肯定做不来”

        她想着明日去找阮文凤商量商量,就算对方不愿同她为伍,也可以从对方身上学点什么。再说了,据她观察,阮文凤除了嘴上不饶人,真正做起事来应当是靠谱的。

        她边想边抱着地图往门外走,却被塌上的人低声叫住。

        “你去何处?”林宴西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暗自懊悔起来。

        杨南雪怕自己亮着灯看书碍着他休息,准备到边上的厢房去将就些时日。可当下她却想逗他一逗:“怎么了?你就这么片刻离不开我?才回来就要这般如胶似漆?”

        林宴西闭了嘴,模模糊糊地看着屋子东南角的那一豆火光。杨南雪是他救下来的,顶着性命之虞救下来的,而后又苦心安排这一切,他扪心自问,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母妃的生世之谜?还是,他也像自己的哥哥和父亲那样,只是贪图柳月偏的美貌?

        不不是的。

        窗外好像突然下起了雨,他不动声色地挪开眼睛,静静去听雨打芭蕉。

        正想着,一股温暖的香气涌入他的鼻腔,杨南雪伸手将他抱了个满怀,哄小孩儿似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相公啊”

        林宴西愣了片刻,还没等到杨南雪的后话,对方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出门了。

        多久没被人这样抱过,他也不记得了,似乎幼时连母亲都和他不亲近,同桌共食的机会都很少。再大一些,母亲去世,他染了场肺病,身子骨一日差过一日,人人瞧不起他、骂他废物,皇帝将他早早送来属地,权当没有这个儿子。他虽从不在意,早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方才他还真的有些舍不得

        遂州城西郊,上官隐军队驻扎之地,篝火熊熊,战士们围着火堆谈天说地。

        “那小子还要在树上待多久?”

        “一看那小崽子就是得了痴症、脑子有毛病,也不知将军怎么想的,竟然真的把他带回来了。”

        “可惜了那匹踏星啊,真是匹万中挑一的好马,我还以为将军会直接杀了那崽子。”

        “或许他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看他斩马的架势,该是有些身手的。”

        此话一出,周围人哄堂大笑起来。

        “除了傻,没看出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跟你入营时的模样有的一拼。”

        “说什么呢你!”

        这边笑笑闹闹,十米开外的一棵榆树上却是静悄悄。

        自越宫焚毁,他从宫中的密道偷偷出城求得一线生机,各处漂泊已三月有余,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大多数时候他都潜行于深山老林,渴了就喝溪水,累了就爬上树躲避野物,早就习惯了待在树上。

        上官隐将他带回营地后便没了踪影,他此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静待时机。他要报柳月偏枉死之仇、要报亡国之仇,他身上有着太多太多的仇恨,头一个,他要杀了渝州城里的林宴西。

        可当下的他还做不到,贸然前去只是送死,他要学功法、要有更好的武器,他要杀许许多多的人,然后将最痛的一刀插在林宴西身上。

        他边想边看着北方,那是故国的方向,爷爷曾经对他说过,每个人死后都会化成天上的一颗星星,生前好事做得多呢,就会亮堂一些,做得少呢便会晦暗一些。

        长公主那么耀眼的人,变成星星也该是越国头顶上最亮堂的一颗,而他,变不了星星,做长公主星光底下的一颗小石子足矣。

        上官隐从营帐中出来,正准备骑马去草场放放风,行至马厩才发觉踏星已不在,心里头倒也没添几分伤怀,战场之上,生离死别都是寻常事。

        那个小哑巴呢,还真的差点忘记了。走到篝火边,随意询问了几句战士们的衣食,没看到小哑巴的身影,再一抬头,却见榆树梢上一双亮晃晃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狼崽子一样,笨拙、试探又充满危险。

        他顺手从底下捡了个馒头,往榆树边去。

        “下来。”

        树上的人却没动静。

        上官隐语气依旧平淡,这次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之前说的,你杀了我的畜生,就换你来当畜生,现在我要你当我养的一条狗,我走到哪儿你就得跟到哪儿。”

        说着,上官隐手一抬,将馒头掷到了远处的草丛中,朝树上喊了一声:“去捡回来!”

        羞辱。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羞辱。不远处的将士们也听到了动静,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将军今天这是怎么了?”

        “大将军对敌军都向来是只杀不辱,这还是他亲手带回来的人。”

        “可能是那个闷葫芦又哪里惹怒了大将军。”

        众人看着热闹,心中也都有几分感慨,任谁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辱没,男人,尤其是要上战场的男人。

        上官隐的话音落下,榆树上却迟迟没有动静,他嘴角带笑,很有耐心地等着。熬鹰需要技巧和时间,熬狼也是同样。

        越国人刚烈,自尊是比他们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如果一个越国人连自尊都能舍弃,那么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战胜他。

        半柱香、一炷香。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天上稀稀落落下起了雨,夜晚的气温冷得骇人,篝火被雨水浇灭,将士们纷纷躲回自己的营帐,只有上官隐还在雨中站着,手上拿的是一把金贵的江南油纸伞。

        冷夜冷雨之中,他就这样站到了雨停,天边挂起了第一缕熹微。

        榆树上终于传来了沙沙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窜了下来,他弓着身子在草丛中往来了半天,总算找到那个被雨水浸湿、已不成形状的馒头。

        他浑身都是湿的,每走一步都被身上沉重的雨水拖累,手捧着馒头一步一步走到了上官隐面前。

        他始终低头盯着上官隐的足尖,一点点掰下湿馒头喂进嘴里。

        上官隐看着他小小的后脑勺,一些记忆涌进他的脑海里。年幼之时在吴国受到的折辱比此刻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比任何人都更懂自尊被践踏于脚底是何滋味。

        “别吃了。”他低声道。

        少年咽下最后一口,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踏星。这个名字以后归你。”说完,上官隐回了营帐。

        少年望着他的背影,只从那个名字里听懂一个星字。他这样的人也可以是星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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