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
京城临冬，刺骨的冷燥风涌。
本打算之前就搬到中心岛，但季明月想着还有个综艺要拍，于是延迟了日期。
在拍摄完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叶云舟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帮她搬家，这架势好像是他要搬家一样。
“你怎么比我还忙啊？”撑着栏杆，季明月看着亲手帮她收拾墙架上粉丝礼物的叶云舟，弯起眸子，“我又不着急。”
叶云舟已经脱掉了大衣，只一身黑色折领毛衣，衣袖挽折，在轻放玩偶时冷白手臂线条尽显。
收拾完最后一件小东西，叶云舟直起身转向她，黑深瞳孔细碎灯光倒映：“我急。”
背着手走过去，季明月听完叶云舟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抬手摸了摸他有些泛凉的耳垂，觉得不够又踮脚吻了下他的下巴。
“辛苦啦。”她没把头发扎起来，轻摆头时荡起的发丝像夜晚的海浪一样漂亮。
叶云舟伸手抱住她，侧过头亲亲她的脸颊，呼吸间全是季明月身上的玫瑰花香，略微冷清的青薄荷味让他又凑近了几分。
“不辛苦。”他笑道，“为夫人服务是我的荣幸。”
收拾好一切后，季明月走出外院，冷气袭人，她往纯白围巾里缩了缩脖子，不经意间转头。
季青临一如既往左手撑着一柄黑色笔直的拐杖，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注视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季青临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病气，身形高挺却清瘦。
季明月不自觉想起向挽清生病时的样子，也是这样，病弱消沉。
她整个人微怔在原地，就这样与季青临对视。
季青临步子迈得缓，慢慢朝季明月走去，撑着拐杖的手微抖，手背青筋明显。
“要搬走吗？”像是酝酿很久，季青临的声音低轻。
放在口袋里的手握紧又松开，季明月撇过头不看他，冷淡应道：“嗯。”
季青临看着她侧脸，熟悉又陌生的刺痛感在心腔里渗出，喉结上下滑动。
他道：“我想和你聊聊。”
更加低，甚至生哑的声音传进季明月耳里，突如其来的酸涩携着冷风灌了她一身。
她生硬转过身背对他，喉咙却哽塞住让她发不出声音，指尖狠狠掐入手心。
“我只想和你聊聊。”季青临低垂着眼，像是俯首的狼，“可以吗？”
手机振动，季明月划开接听键，听筒里传来叶云舟的声音：“总该要去面对的。”
还没等她说话，他又道：“你们也好久没见了不是？”
季明月握住手机的手骤然收紧，她缓慢抬首，叶云舟在二楼的落地窗前向她点头。
穿过玻璃窗，他的目光温柔坚定。
挂断电话，将手机放进口袋，季明月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眼眸里平静无浪。
––
木质泛着暗亮的圆桌隔开两人，季明月安静没看季青临，面前的热茶涌腾云雾，缭绕间对面人的神色难清。
“我记起来了。”
像是一声惊响刺破寂静山林，割碎了那层薄如蝉翼，摇摇欲坠的平衡隔幕。
季明月握住的手狠狠收紧，指节泛白，她的神色却异常平静，没有任何回应。
季青临压不住喉间的痒意，低头抵手抑声咳了起来。
“季明月，季星衍。”对面的声音响起，“还有，向挽清。”
抵住唇角的手指僵硬没有动作，季青临低覆下的眼睫颤抖了一下。
“真可惜啊，你竟然记起来了。”嘴角上扬，季明月的眉眼间挂着疏冷，“那又怎么样呢？”
“我见过她了。”季青临像是没听见她的讽刺，只顾自语，“也见过你哥哥了。”
下一瞬响起急促沉闷的滑擦声，季明月径直站了起来，颤抖的声音里压抑风雨：“够了。”
“对不起。”季青临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做什么，甚至连一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用没用没用，全都没用！”她终究抵不住风雨欲摧，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满，所有的痛苦终于全部爆发出来，“你现在说这些到底还有什么用！”
“妈妈能回来吗……”季明月身体颤抖，下意识撑住桌沿，低下声音的哭腔里是脆弱的无助，“妈妈能回来吗……”
桌上的茶水热气已经散尽，季明月伸手慢慢擦掉眼泪，低垂着眼只是轻声问：“你爱过她吗？”
又是一片寂静，季青临脸色因为生病苍白，他靠着背椅，眼眸沉静。
“我不知道。”
好像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或许是说季明月根本不在意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在向挽清离开的那一刻什么答案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只是一笑，将几缕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腰背挺直，转身离开。
季青临伸手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冷意在喝进去的瞬间蹿进喉腔，要人命的喘痒再次袭来。
他捂住嘴，这次来得比以往都要猛烈，咳得他直弯下腰，胸腔都要被震碎一般。
等折磨下去后，他颤抖着手拿过拐杖，背脊靠在座椅上，阖眼后黑暗中是那人的身影。
––
季青临记得清楚的第一次见向挽清是在她爸爸的葬礼上，满城风雨，一袭黑裙的少女几乎是跪在地上，在他妈妈怀里露的半张脸是极致的脆弱绝望。
黑色伞檐落下成串的雨水，雨雾模糊了她的一切，他只记她的泣不成声，她的无助破碎。
可惜，那个时候的他并不觉得死是一件痛苦的事，他有的只是毫无波澜，甚至厌恶这种脆弱无能。
所以，他并不喜欢她，更不会心疼她。
––
“挽挽，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顾微怜爱地摸了摸坐在床上安静不说话的女孩，“以后阿姨就是挽挽的妈妈。”
向挽清轻轻抬起眼帘，泛红的眼底没有丝毫生气，她小声道：“阿姨，我没有爸爸了。”
“挽挽乖，以后阿姨照顾你，我就是你妈妈，青临就是你哥哥，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顾微伸手抱住她，安抚般摸着她的头。
看着向挽清睡着后，顾微走出房间关上门，瞥见站在走廊尽头落地窗那里的季青临。
她走过去站在他旁边，道：“以后挽挽会跟我们一起住，她现在就是我们家的人。”
季青临低头挽起衣袖，神色极其冷漠，他只道：“关我什么事？”
“好好照顾她。”季青临不管是哪个方面都越来越像季斐，顾微皱眉，“你只管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转过身看向她，季青临突然一笑：“行啊。”
等顾微走后，季青临盯着她背影的眸子沉了下去，垂在身侧的手也在渐渐握紧。
坐在饭桌前的向挽清有些拘谨，尽管顾微已经很努力小心地照顾着她的情绪。
她悄悄抬起头，视线落到斜对面一直安静的季青临身上，随即低下头继续舀了一勺白粥。
“挽挽，要不要在家休息几天再去学校？”顾微轻声问，看见向挽清摇头拒绝的动作，叹一口气继续道，“那行吧。”
“青临，好好照顾挽挽。”顾微放下筷子，对季青临道。
也没什么胃口再吃饭，季青临干脆拉开座椅，头也不回转身上楼，并不想说话。
反正顾微对他一向不是询问，而是要求，她并不需要他任何的回答，只需要他的顺从。
“挽挽，你青临哥就是这样，别理他。”顾微知道自己儿子已经长大，已经在试图挣脱她的管束。
深褐眼底漫延冷意，她绝不容许季青临脱离她的掌控，绝不容许他变成另一个季斐。
绝不容许。
向挽清坐在车后座一边，小心翼翼攥住校服衣角，低着头不敢看另一头的人。
后座空间宽敞，窗外清和阳光透进来，光影落了季青临一身。
车载香氛很好闻，还有一股冷疏雪林的凉雾气息。
向挽清知道是季青临身上的气味，跟他本人一样沉寒。
但她一直记得，季青临背着她跋涉山林时的温柔连穿过层层松林笼罩他们的阳光都不能媲美。
他是月色，是星辉。
季青临打开车门走了出去，看向绕过车另一边走过来的向挽清，掀眼的弧度都露出冷色：“有事没事都别找我。”
说完迈步离开，可下一瞬便顿住，他没转过身只是略偏过脸，莫名笑了声：“找你新妈。”
向挽清静静站在原地，四下灌来的风都好像有些冷，她低下头没再看他离开的背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向挽清缓慢走向校门，一个人慢吞吞走上陌生的道路，到处都是陌生的人。
季青临也变得陌生，难以接近。
向挽清性子本不爱说话，到了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她也不想去交际关系，去亲近别人。
她什么都不想，只一个人坐在班级靠墙角落安静不说话。
京都第一国际高中实行小班教学制，班上人不多，都有各自的小圈子，都是各自熟悉的玩伴。
大家对新来的同学都很好奇，但向挽清只是将自己圈在那一片舒适带，从不主动与人交往。
久而久之大家都没什么想法了，只当班上多了一位安静的陌生人，渐渐习惯不在意她。
“诶同学，老师叫你。”学委轻轻敲了敲向挽清的课桌，提醒了声。
向挽清放下手里的笔，慢慢站起身向学委道了声谢就出了班级。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明白向挽清的脸，许盛只感觉一片光景掠过，差点忘了眨眼。
“天。”走回座位的许盛都还没反应过来，神色复杂。
死党凑过来拍了下他，揶揄道：“咋，见鬼了？”
许盛难得没反讥回去，只是晃晃头轻声道：“新同学这么好看啊。”
班主任只是日常关心一下向挽清，毕竟是有人交代清楚的，只是这孩子太过孤僻，不与人相处交往的毛病让他有些头疼。
但是看着女孩过于清静的眼睛，他也不好再问什么。
向挽清走出教师办公室，没有直接回教室，她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是宽敞的环形阳台，对面是高三的教学楼。
抬手搭上白净的瓷面，向挽清望过去，安静没有任何动作。
不远处的阳台上几个少年靠着阳台，迎上阳光笑得热烈。
她看见季青临的手臂随意搭在一个女生的肩上，那女生侧过脸仰头看他，笑意灿烂。
季青临只是偏头看她，向挽清却感觉他在笑。
应该是化尽冰冷的，温柔如月色的笑。
她低垂眼，心里没什么波动，转过身远离那片扎眼的光源之处。
原来他还是很温柔，像星辉。
放学后，向挽清远离人群，一个人走在边缘小道，戴着耳机并没有放歌。
“同学！”身后传来声音，但是她没有停下，只是往旁边靠了一些。
许盛几步走到她面前，面对着她笑道：“原来在听歌啊，我还以为你不理我呢。”
“有事吗？”向挽清摘下耳机，往后退了几步，抬眼礼貌问道。
她没有笑，只有礼貌的询问。
许盛歪头看向她眼睛，突然皱了皱眉：“这么漂亮的眼睛怎么跟段雅像一块儿去了？”
不想理会他说的是谁，向挽清低头再次询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看得出来她不善与人亲近，许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递过去，“呐，小同学。”
向挽清摇头，温软的眉目没有不耐烦：“不用，谢谢。”
看她要走，许盛想拉住她手腕，又怕她抵触只好拉住她书包带子，好笑道：“别啊，我好不容易作为班干部想关心关心一下同学，你一来就下我面子，不太好吧？”
被牵制住的向挽清不想继续纠缠，转过身抬起手。
将一把糖放进她手里，许盛满意地笑了。
“小同学，明天见啊！”对着向挽清的背影许盛高兴地挥手告别，摸了摸耳垂，低头笑出了声。
还是个小乖乖。
向挽清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捧着一把糖往校门口走，刚走到季家派来的车前，她往回看，一群人走了出来。
季青临脸上挂了浅淡的笑，听着旁边人说话。
“诶临哥，那就是你新来的小妹妹？”任晚嘉看见不远处站在车前的女生，对季青临笑道。
季青临神情淡了下去，声音没什么起伏：“嗯。”
等着一行人走近，向挽清后退了几步垂下头，她记得季青临不喜欢她。
“你好啊。”一道女声响起，向挽清不用猜也知道是那时被季青临搭肩的女生。
她不得不抬起头，嘴角上扬出温柔的弧度礼貌回应：“你好。”
女生很漂亮，向阳而生的明艳动人。
不像她，淡得像一捧融化的雪水，寡清凉人，确实不值得喜欢。
“小妹妹这么多糖啊，班上同学送的？”任晚嘉知道季青临不喜欢她，于是想逗逗她，“我可以吃一颗吗？”
只是任晚嘉没想到在他伸手过后，向挽清会将那么一大捧的糖全部放在他手里。
“你……”任晚嘉怔在原地不知所措，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两相为难，“我开玩笑的。”
向挽清摇头没有说话，她本不想收这些糖，现在有人帮她解决，顺水推舟再好不过。
任晚嘉只好收下，突然就觉得手里的糖烫得吓人，于是全部分给了身边的兄弟，连季青临也不放过。
季青临皱眉，将糖放进段雅手里，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叫段雅，你叫向挽清对不对？”段雅走到向挽清面前，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却被躲开。
段雅一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对不起。”向挽清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此时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
她从小到大没与多少人交谈过，并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地与陌生人相处。
“没事，我们本来也不认识，是我的错。”段雅笑道，“你别生气啊。”
向挽清往后退了几步，揪着衣角摆头。
“段雅。”任晚嘉皱眉，“行了行了，都回吧，都这么晚了。”
向挽清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极度安静坐上后座，关上车门又是新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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