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郁白虽然和柴燃说着话，余光一直追随着秋既明，那人前脚刚进录音棚，郁白便立马结束了和柴燃的对话：“秋老师进棚了。”

        待人接物，他一向给人留足余地，即便是赶人走，他也把主动权交给了对方。

        隔着玻璃，柴燃看到秋既明绷着一张脸，他忙道：“郁老师，那我先进去了，咱们下次再聊。”

        郁白点点头，坐在秋既明给他拉过来的高凳子上，双手捧着脸，手肘撑在桌面上，像一朵欣欣向荣的向日葵，望着棚里的人。

        试音，不是正是开录，都是熟人，不需要磨合默契，但毕竟面对的是全新的剧本，那两人严阵以待。

        赵奚魏看他俩那紧张兮兮的模样，调侃道：“气氛不用这么紧张，怎么，你俩还要熟悉熟悉啊？这么拘谨干什么？”

        柴燃告状：“不是，赵老师，明儿他老瞪我。”

        赵奚魏才不管那些:“那你就瞪回去，跟我说顶什么用？是吧，郁老师。”

        郁白心不在焉：“嗯。”

        明儿叫得还真亲热，他目光灼灼，看两人“眉目传情”。

        嘶——

        有点不爽。

        红灯亮起，秋既明气场全开，他戴上耳机，闭着眼，他唱的《霸王别姬》。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只知姓不知其名，一如楚桯，名字早已漶灭，西楚霸王项羽虽是英雄却是穷途末路，虞姬自刎殉情，而后项羽杀出一片血路，突出重围，不慎迷路，到了乌江边上，因无颜面见江东父老，自刎。

        秋既明提着一口气，唱完一句，缓缓睁开眼，一滴泪滑落，他入戏了，剧本里楚桯更入戏了，他把自己唱成了虞姬，自刎是他最后的宿命。

        秋既明重点词高腔拖着，过渡词拿着调，唱腔自然，毫无痕迹，尾音流畅地滑过去，三个连环装饰音紧随其上，秋既明在原地抖了抖衣衫，震起一阵风，将虞姬抓披风亮相的一刹栩栩如生地传递出来。

        他的声音通过机器传出来，郁白听得心里一颤，一瞬间的呼吸停滞。

        那年，他在秦淮河畔，听得少年人的歌声，写出了《轻嗅蔷薇》，若没有那场濛濛细雨，没有恰巧经过的乌篷船，没有仓皇之下的惊鸿一瞥，或许，成就不了今天的郁白。

        从音乐专业唱腔上来讲，秋既明每一个咬字，都遵循讲究“枣核形”的字头字腹字尾的分段式原则，将感情蕴含于心再接机喷薄而出，形成巨大的情感冲击，情感得到宣泄，可他的声音依旧充满烦闷惆怅，似乎不仅入了虞姬的戏，更入了楚桯的内心戏。

        他对梁成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敢想，不敢表露，他用力压抑内心的这种念头。

        秋既明将楚桯的内在心理和外在情绪的圆融，处理得十分到位。

        梁成路是第一次听他完整地唱一段戏，梁成路是赞赏的，楚桯的天赋不因为性别而有所削减，反而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变态的错觉，楚桯是为戏而生，他天生属于舞台，可他却让他隐“性”埋名，他伸手去摸，冬日里铁圈冰凉，冻得人发憷，他的声音很温柔：“疼么？”

        柴燃的情绪酝酿的很到位，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责和心疼，却又在恰当范围的隐忍克制，他是看着秋既明说的。

        这时候剧本里的楚桯17岁，声音充满少年感，因为铁圈的缘故，声音比同龄人听着更小，秋

        既明将气提到了胸腔中，压着嗓子，轻轻说道：“师父，不疼的。”

        一字一句撞进郁白的耳朵，他心怦怦直跳，秋既明太会表演了，他的声音完全听不出实际年纪，又软又怯懦，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察觉到真相，努力掩饰闪躲。

        梁成路此刻心里顿时大雨倾盆，摧枯拉朽，理智被推倒，他想不顾一切抱住楚桯，他悻悻地歪回椅子上，没有什么力气，颓丧一张脸：“楚桯，你怪我吗？”

        他在自我拉扯，自我救赎。

        楚桯没体会出其他的，他只知道师父心疼他，摇摇头：“师父，只有你是真的对我好，我愿意一辈子跟着师父。”

        少年人发誓，总爱许下天长地久的诺言，好像不说成这样，就不算堵了咒发了誓，是轻贱了对方。

        梁成路哪里需要他这般郑重其事的表态，他喃喃道：“你才多大，就说一辈子。”

        可是说着，他却好像当真看到了楚桯的一生，只能活在阴霾里，见不得光。

        楚桯走到他面前，扯了扯梁成路的衣袖：“师父，你别生我气。我以后不说了。”

        梁成路心软的一塌糊涂，楚桯就是这样，小心翼翼，你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他马上就知道对方的反感。

        柴燃的衣袖被秋既明拽着，他睨了一眼，便接着念台词：“师父何曾说过你错了？你不曾有什么错，要是有，那也是师父的错。”

        郁白皱着眉从玻璃墙里窥视着两人的互动，分明是在演戏，郁白却觉得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很碍眼，他问赵奚魏：“声音表演，也需要肢体互动么？”

        赵奚魏也注意到了两个人的动作，赵奚魏本来就偏好演绎式配音，他也理解只专注念台词的模式，“因人而异，秋既明一直比较喜欢实际的演一遍。”

        关于配音，郁白是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他十分多余地担心，那演亲密戏呢，也会和旁边的人动手动脚？

        啧，真烦人。

        棚里两个人专业又专注，你来我往演着。

        收完干音，没有加特效，干音甚至没经过降噪处理，赵奚魏救迫不及待放给郁白听。

        两人戏感十足，配出来，情绪饱满，火花四溅，赵奚魏很满意，招呼棚里的两个人出来。

        赵奚魏把干音拿去给顾思农听的间隙，郁白绕到秋既明身边，悄声问：“秋老师，你们配亲/热戏是——”

        “嘬手背！”不用想，都知道那厮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秋既明打断他。

        郁白剑走偏锋：“嘬谁的？”

        秋既明：“”

        还能嘬谁的？

        懒得理他，秋既明收拾东西往外走，郁白不让，缠着他不听地问到底嘬谁的，秋既明烦不胜烦，他剜了对方一眼，“当然嘬自己的，你在想什么？”

        哦，嘬自己的，郁白摸着鼻尖，满意道：“那就行。”

        秋既明：“？？？”

        行不行，和你有什么关系？他在心里嘀咕，没直接怼，因为他看见顾思农和赵奚魏带着一帮人有说有笑的朝他们走来。

        “郁老师，听了录音，觉得怎么样，还满意吗？”

        顾思农笑着问。

        郁白也笑：“嗯，虽然秋老师今天只唱了一小段，但是我觉得非常震撼，想必成品会更加惊艳。”

        顾思农很高兴：“他俩搭档久了，默契不错，声线也比较有cp感。我想着之后忙起来可能

        加班加点，稍后我做东，请大家去居酒屋聚一聚，郁老师，可否赏个脸？”

        cp感郁白琢磨着这几个字，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以至于，他压根儿没听见顾思农后面的话。

        反倒是秋既明，闻言，看了一眼郁白，鬼使神差接了过去：“顾总，我和郁白就不去了吧，我开车了不能喝酒，郁白一天没吃饭，喝不了酒。”

        郁白不爱参加集体活动，他实在不喜欢一群人闹哄哄地劝酒喝醉后撒酒疯吹牛皮的修罗场，对这类事情一向避之不及，能躲就躲。就连自己工作室聚餐，他都甚少参与，一来他在大家会相对拘谨玩儿起来放不开，二来他自己也不是爱闹腾的性子，只要钱给够就行。

        顾思农讶异地看了秋既明一眼，前两天他还对郁白避之不及，怎么突然帮人说话？

        干这一行对这些情情/爱爱敏感至极，顾思农写过太多冤家不打不相识，况且郁白就不是会跟人家长里短的性格，她又八卦，秋既明那几句话，很快被她想歪了十万八千里。

        目光在秋既明和郁白之间游弋了几个来回，顾思农看着郁白，问秋既明：“你怎么知道郁白老师一天没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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