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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楚母见到楚沛,扔下手里的针线盒,坐在桌边,冷声质问他:“你回来做什么?做完大事了?”

        楚沛理解楚母舍不得楚桯的心情,并未把楚母的话放在心上,他说:“妈,我说了你也可能无法理解,我们没办法,如今内外交困,钟飞己巳年春去了辽东,一封家书,辗转一年多,终于在壬申年末送到了钟光明的手中,每封信只字寥寥,说的是战事,未提其他,为什么,因为战事不平,如何谈及其他。”

        他们说的是楚桯熟悉又陌生的事,从记事起,他只知道亲楚国中很少回家,他在高淳和金陵城上做些小生意,卖的多是楚母在家缝的帕子,纳的鞋底,做的棉靴;至于楚沛,他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楚母不允许他问,他便不敢问,不敢惹母亲生气。

        楚母拒绝交流:“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但是你们要带走小桯,就是不行,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把他往火坑里推。”

        她边说边流泪,越哭越悲怆。

        楚沛说不通母亲,只能无奈的叹气,楚父提着暖水瓶进了屋,走到桌边,揭开桌边的白瓷缸茶杯盖子,放在了桌边,开水冒着热气,在油灯昏黄的亮光下变得虚无缥缈,他看了一眼楚母,拉开凳子,在桌边坐下。

        良久的沉默之后,楚父开口道:“孩儿他娘,你别哭了。”

        楚母擦了擦不大清明的眼角,重新捡起了针线篓子,粗糙的手指在绒花上翻飞,男人看不下去:“你绣这些做什么?”

        针就这样扎破了手指,血珠从针口渗出来,又红又圆,都说十指连心,被针扎一下,心也跟着猛地揪着疼一下,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吸了一下,似乎试图缓解疼痛或者止血,她说:“你们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们父子俩计划让他去金陵城做什么吗?”

        楚父说:“你知道与不知道,都改变不了什么,金陵城他必须去。一天绿营军不除,一天不问归期。”

        那朵绒花成了形,是一朵蔷薇,粉白粉白的绒布被楚母一双巧手绣成了花瓣,中间拿珠子点缀着,灯下那么照着看,栩栩如生。

        楚母咬断丝线,把花举在眼前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可是小桯是无辜的呀。”

        楚父沉默了片刻,才说:“那死的千千万难道就不无辜?”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中间几个词含糊得很,楚桯听不清这个男人打算将他作何处置,楚母同他商量:“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么?”

        男人叹了口气:“还记得你从死人堆里把他捡回来的那一天么?他从那天起,就注定,必须要去做这件事,并且是非做不可。要不是他的家人被绿营军杀害,他本不至于成为一个孤儿。他只是去完成他应该完成的使命。”

        楚桯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孩子,贱命一条,是可以随意轻贱,给人赔笑的。他三岁混在戏班子里,自然知道金陵城堤岸柳是个什么地方,当世之人,无不向往堤岸柳,那是个子弹打不穿,长炮攻不破的地方,人们在此处忘记硝烟与战火,短暂地在这避难之所寻欢作乐。

        生不逢时,风雨飘曳,战火连天,几日安稳不过是命悬于一线,楚桯听着一段关于自己的对话,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段是在压着声调,怕在房间睡觉的楚桯听到,同时有需要表现出年龄,把人物的内心的纠结、不舍、自我拉扯的情绪表达的很到位。

        录音棚里,对戏的人都进入了情绪里。

        剧情还在继续,漆黑的房间里,小木床上,楚桯

        抱着头,睁着双眼,屋外楚家父子三人的话一字一句钻入耳朵。

        他三岁被楚国中扔进了戏院,有家不能回,只有楚母去偷偷看过他,给他买几块麻糖,用纸包好,说他吃完之后,就会去接他回家。

        糖吃完了,楚母没有来,楚桯唱完戏,站在戏院门口盼啊盼,没盼来楚母,却盼来了楚国中,因为老师父告状,说楚桯最近唱《霸王别姬》总走神。

        楚国中怒火中烧,他冲到戏院,一脚踹倒坐在戏院门口的等着楚母来接他回去的楚桯,说:“你要是学不会,就别回去了。”

        楚桯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对楚国中说:“对不起,我会好好练,你别生气。”

        七岁时,有人对他说:“楚桯,你长得跟女孩儿似的,你不总说你哥是英雄么?那你呢?你这样,怕只能当个狗熊吧。”

        楚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因为那天他晚上听到楚父楚母又因为哥哥的什么选择发生了争执。

        当英雄有什么好,他暗自地想,还不如当个狗熊痛快。

        八岁时,有人对他说:“楚桯,你怎么不去上学?你是不是没钱上学?”

        楚桯从戏班子里回来坐在门槛上,看到昨天还在山坡上放牛的二牛斜挂着个布包,里面揣着跟煮熟的玉米棒子,上学去了。

        楚桯那时候以为是因为上学要办学籍,上了学籍,有了文化,就容易被宣传走,那一年,哥哥就是这样走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楚沛的例子,他也理解了,唱戏是谋生的手段,而不去上学则是为了多存活于世几日。

        家里有一个这样的,就够了,他想,他要听楚国中的话,每天去唱戏,以后成为名角儿,光耀门楣。

        即使压腿很疼,即使冬天穿戏服很冷,即使他一点都不想穿上戏服。

        他从小就是这样,性子敏感,又有些逆来顺受,好的坏的,他都一并受着,从来不会问为什么。

        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夜晚,不过是因为想念楚母,偷偷跑回来,他却宁愿,他永远都没有回来,那样,他可以在自己幻想的温暖世界里,多温存片刻。

        楚母被楚父的话刺激到了,一下子激动起来,声音也提到了嗓子眼:“楚国中,不是亲生的你就这么狠?”

        手里的圆杯盖合上,热气被罩灭,他手覆在被子上,发着抖,紧张的朝屋子里看了看,低声喝到:“这个计划你一开始就知道,怎么,养着养着,养出感情了?即使楚桯以后知道,你也是帮凶,别指望他会念着你。”

        楚母无言地啜泣,似乎唯有流泪才能发泄内心的痛苦,她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再承受这种天亮怀着希望天黑又回到绝望的日子,她趴在桌上,啜泣变成了呜咽。

        “你别哭了,那地方待上三年五载,顺利的话,仗就打完了。”楚父说。

        楚母抬起头质问:“你说的轻巧,万一小桯被发现了怎么办?”

        楚父安抚道:“我们计划的很周详,小桯还小,什么都不懂,钉子才当得稳。”

        第二天一大清早,楚父楚母准备了一桌菜,还有肉,这几年就连过年都没吃这么好,楚母站在房门口叫他:“小桯,起来吃饭了。”

        他还没来得及溜回戏院就被发现了!

        楚桯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走到门边,看到堂屋中央那张放桌上摆满了菜,什么也没问,走到屋外的水缸边上,瓷碗舀了一碗清水,窸窸窣窣倒了些盐,拿盐水漱完口之后,往

        掉了漆的瓷盆里倒了半盆凉水,往脸上浇去,他醒了神,听见楚母在他身后说:“怎么用凉水洗脸?”

        楚桯笑着说:“妈,没事,不凉。”

        楚母递过去一条棉麻毛巾,是楚桯从未见过的,很软,他接过来胡乱地擦了一把,把毛巾挂在了门外的细绳上。

        楚母:“来,吃饭吧。”

        三人在桌边坐下,碗筷发出清脆的响声,楚母给楚桯夹菜:“来,小桯,吃这个,你最爱吃的咕咾肉,早上你爸专门去集市上买的五花肉。”

        楚桯碗里登时多了好几块肉,他说:“妈,你也吃。”说着,给楚母夹了一块。

        楚父想起什么突然说:“小桯,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梅花糕,你看,这是爸爸早上去买的。”

        梅花糕歪歪扭扭地躺在瓷碗里,几个黏在了一起,楚桯夹起一块,塞进嘴里,说:“嗯,好吃。”

        楚父趁着楚桯去倒水的时候,小声对楚母说:“金陵城已经打点妥当”

        楚母心里难受,哪里还吃得下饭,木然地扒了几筷子,等到楚桯坐回桌边时,心事重重地看着他。

        楚桯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像平时一样,末了,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若无其事地问:“爸,妈,我哥不吃早饭就走了吗?”

        楚母手上瞬间失了力气,“哐当”一声,碗碎了一地,她蹲下身去捡,却被割破了手,她几乎不敢去看楚桯,可是楚桯只是蹲下身,握住了她的一只手,站起身,淡淡地说:“妈,我来扫。”

        楚母彻底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一条过,三个人的情绪处理得毫无破绽,最令秋既明惊讶的是李时安,他压嗓子当起中年男人来,效果竟然意外的不错。

        谭小波的哭戏很具有感染力,她是真哭,歇斯底里大哭,平静之后的啜泣处理地很到位,秋既明一直在旁边安抚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赵奚魏在外面提醒:“小波,情绪稍微收一下,不要这么哭,影响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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