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呵呵，不专业！

        不专业，你前天倒是挺入戏的。

        郁白在心里冷哼一声。

        赵奚魏在心里打鼓，虽然以往也有原著作者来探班的情况，但都没有郁白这样大牌，更没有人来得这样勤。

        再说剧本也不是郁白操刀改的，赵奚魏不明白郁白来干嘛，他不敢直接问郁白，也不敢间接问顾思农。

        不过郁白每次都是不声不响地来，悄无声息地走，只是默默得看着，也不出声，不提意见，有时候还能解他的燃眉之急，横竖挑不出毛病。

        稍微有些头疼的是，只要他一来，秋既明的情绪就会变得无法捉摸。

        两个人一个高压气旋，要是其中一个气旋，另一个就是反气旋，都不是什么阳光明媚招人喜欢的好天气。

        郁白杵在身后，像个自带制冷系统的空调，冷飕飕的。

        赵奚魏觉得郁白似乎不大高兴。

        脸上没有半点来时的春光和煦，眼神冷冷清清地，像是漫不经心但又极专注地盯着着棚里互相开玩笑的人、

        赵奚魏好像冰块刺了一下，头皮一紧，他摸了摸发凉的头顶，明白了郁白的不对劲，源自于他不高兴。

        秋既明给柴燃调整好话筒的高度和角度，问：“这样行吗？”

        柴燃私下说话音调很软，给人他脾气很好，很好相处的感觉：“行，凳子还要再近点儿，你给我把话筒拉近点儿就行，谢谢啦~”

        郁白蹙着眉：“谢谢就谢谢，啦什么，大男人撒什么娇，一点都不稳重。”

        不一会儿，韩文推门进来了，在秋既明身边坐下。

        录制正式开始，棚里如火如荼进行着。

        楚桯在堤岸柳戏班子呆了两年，四功五法早开蒙过，他嗓子好，记忆力也惊人，梁成路唱上一遍，他基本就能有样学样，梁成路经常夸他有天赋。

        堤岸柳里的女人，都不好惹，这是楚桯两年悟出来的道理，比如他经常被一个穿红旗袍的女子唤作“童养媳”。

        这个称呼让他觉得屈辱。

        那位旗袍女子名叫苏凤雪，楚桯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苏凤雪原先跟着陈子贺，算是这位陈司令的红颜知己。原本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奈何戏子身份，无缘陈夫人之位，陈司令顾念旧情，把她安置在了堤岸柳，借着陈司令的照拂，她在堤岸柳一手遮天，直到梁成路被空降成为堤岸柳的大当家。

        苏凤雪一直以为她才是陈子贺的情人，可自从梁成路来了之后，陈子贺对苏凤雪不屑一顾，她才知道，什么情人不过是掩人耳目，陈子贺真正念着的人，是梁成路。苏凤雪人财两空，她愤怒，她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可却是为他人做嫁衣，陈子贺一纸令下，这三跨院儿和堤岸柳戏园子，白纸黑字，都没有她的份儿，到头来她还只是两手空空的戏子，随时可能叫人厌恶了被一脚踢出门去。

        陈子贺于曲阜之围抢占济南，从济南回来先后去了上海、武汉，自楚桯来了堤岸柳后，陈子贺未曾回来过。

        楚桯的到来无疑是一剂催化剂，苏凤雪坚定地认为，梁成路趁陈子贺不在，给自己养了个小白脸。

        她一眼就看出来楚桯男儿身，梁成路再怎么说也是个盘条梁顺的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他却不近女色，清心寡欲，见惯了那些有钱人的玩弄的腌臜手段，这时候来了这么个小崽子，不是小情人是什么？

        市井女人，素质往往是指望不

        上的，碰着性子烈的，大打出手也是常有之事，年轻时苏凤雪也温柔体贴，求仁不得仁，性子愈发泼辣起来，说话尖酸刻薄，叫听的人心气不顺，怒火中烧。

        她从不会因此愧疚，不管她欺负的是谁，她都心安理得，让人难受才是她的目的，好受她反而窝火。

        金陵人好听白局，但那些连续上扬的儿化音和金陵城本土方言一时半会儿是难以学会的。

        这天，楚桯正在院子里唱梁成路交给他的《牡丹亭》，这戏无论是从内容深度还是戏身的类型无疑都戳中了苏凤雪的心窝子，叫她意难平。

        汤显祖的词，字字句句犹如讽刺，苏凤雪走过去，对着楚桯评头论足，语气像极了风尘女子，她认为唱戏与卖身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她们更高级，卖艺不卖身，可能也有卖身的，但至少她没有过，她的嗓子唱的是花旦名角儿，高亢激昂，骂起人来也是铿锵有力：“哟，梁班主这心长得可真歪，到底是童养媳，得自己个儿疼，来了两年了，连段儿白局也唱不全，在这儿歌唱民主自由追求爱情呢。”

        楚桯对苏凤雪一向敬而远之，身后的声音尖锐刺耳，刻薄他他尚且能忍，这口无遮拦的女人竟然阴阳怪气讽刺梁成路，楚桯想要与她争辩，梁成路的话在耳边回荡，“切记不要与苏凤雪冲突，无论她说什么难听的话，能忍则忍，能躲就躲。”他忍下来了，当做没有听见，继续唱戏里的片段，楚桯唱的是旦角的词儿：“春光满眼万花妍，三春景致何曾见。玉燕双双绕翠轩，蝶儿飞舞乐绵绵，乐绵绵，万花争吐艳。”

        苏凤雪见他不为所动，打扮又如同清纯女学生，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变本加厉地讽刺：“唱着情情爱爱的词儿，可惜是个带把儿的，这梁班主到底是爱好别致，可惜了，你唱的再好，他也不敢光明正大把你带到人前，更不可能跟你恩恩爱爱你唱旦他唱生，出双入对，断袖分桃。”

        别说梁成路没有这些肮脏心思，即便是有，楚桯不过十三岁，根本做不了什么事。

        苏凤雪这话实在难听，楚桯气得脸都红了，硬生生地憋着唱完最后一句，他才反击：“你自己思想龌龊，想着那些腌臜事儿还非得污人清白，你自己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她看准了楚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说什么都低眉顺眼的受着，只是来撒一顿气，没成想这人今天一反常态反唇相讥，还说她龌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有被戳中了心思才会急赤白脸，苏凤雪好像无意间从这条裂缝中瞥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她大笑起来：“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呢，竟然怀着这样的心思，我本来以为是梁成路他心思不纯，竟没想到你这小白脸竟然是个会勾人的狐媚货。”

        三跨院儿的西院儿是专门练唱的宝地，高墙环绕，中间有个大池塘，养了几条红鲤鱼，日日听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故事，都跟成了精似的，好听就围着鱼池边转悠，难听了就藏进石缝里，这会儿鲤鱼本来浮在水池边上晒太阳，听见这争执，全都扑通一声摆着尾巴藏得帽儿不见顶。

        楚桯就站在水池边上，天上的云倒映在清悠的水面，连同他可悲的面目，和苏凤雪那刻薄的嘴脸一起，被水波吹成一幅交织在一起难分难舍的抽象派画作。

        苏凤雪在她最姹紫嫣红的年纪守着一堆残垣断壁，楚桯乖巧皮囊之下藏匿的是一颗离经叛道的心，他不敢对梁成路说出真相，不敢想高淳水村的一切，只为这一晌贪欢，他可耻，他卑劣，他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留在这里，活该被苏凤

        雪践踏自尊，他可以承受一切侮辱谩骂，可独独不能忍受有人侮辱他敬着爱着的师父，苏凤雪触怒了他的底线，他想也没想，西院梧桐树下歌声戛然而止，“扑通”一声，苏凤雪被推进了那半人高的水池里。

        突如其来的动作，苏凤雪防不胜防，她没料到这低眉顺眼的狗崽子突然狼性大发，发了狠，堵了咒，不跟她好过。

        她趔趄两步从水里站起来，一场秋雨一场寒，金陵城入秋来已经下了两场雨，人都穿上里外里套了两三层，即便不是寒冬腊月，这水也是冰冷刺骨，苏凤雪当即打了个喷嚏，她撩起水花去泼站在岸边冷眼看着他的楚桯，而后破口大骂：“小贱人你疯啦！你敢推我！”

        楚桯心说，我推的就是你，谁叫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这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无论是他父母还是梁成路都没教过他骂人，他就连犯浑都是克制的，手心被抠出深深的指甲印，他冷哼一声，只问了一句：“你还骂我师父吗？不骂我就拉你起来。”

        苏凤雪朝他啐了一口，不屑道：“老娘不稀罕你拉我，别在这儿黄鼠狼给鸡拜年。”

        说着她便高声叫唤起来：“来人啦，拉人啦，楚桯要杀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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