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菜很快上来，谭小波殷勤地擦擦手，主动给秋既明卷烤鸭。

        釉着牡丹花的白瓷盘里，外表焦黄的烤鸭被整齐摆成花朵形状，衬上“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么一句诗，古色古香，韵味甚浓。

        谭小波熟练地夹了葱丝、黄瓜、和特色地道的配菜，沾上甜面酱，卷成一条，在放在了秋既明的盘子里之前，被他拒绝道：“你给江硕，我不吃葱。”

        认识了六年多，头回听说不吃葱这事儿，谭小波狐疑：“你什么时候不吃葱了？之前咱学校门口那小葱摊饼，你不是下课就去吃？”

        同窗久了就是这点不好，不管你什么年纪什么成就照样给你老底儿揭了，但那是做熟的葱，和生吃有本质的区别。

        况且，他回忆了一下郁白，无论是生的还是熟的，葱和大蒜，他都不沾，那是真不喜欢，而且，他确实不太能接受生葱的味道，冲，又有些辛辣，气味浓烈，吃完经久不散，张嘴气味格外销魂，无论嚼多少口香糖，喝多少漱口水都无济于事，对他来说，杀伤性堪比生化武器，令他退避三舍。

        秋既明在谭小波和江硕面前没有秘密，他只能边卷边把锅甩给郁白：“郁白不喜欢葱和蒜的味道。”

        两个人的生活习惯相互磨合，况且，不吃葱和蒜这件事，完全算不上什么牺牲和让步，完全是不谋而合，此话一出，在谭小波和江硕听来，便悄无声息的地生出了些别的意味。

        尤其是谭小波，十八禁画面在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乱晃，十分猥琐地腹诽，秋既明这是随时准备和郁白交换口水把，不然干嘛无时无刻注意保持自己口腔的气味？

        啧啧啧，臭情侣。

        江硕更是找准机会，挖苦揶揄：“看看看看，哥们儿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以前跟我们吃饭什么葱爆羊肉贝勒爷烤肉没少吃，都不怕熏着我们。现在吃点葱都得考虑另一半的感受，你这是压抑天性，泯灭人性，请你释放你真正的野性，不要拘束自己”，说着，他就把卷了葱丝的烤鸭卷往秋既明嘴里塞，“来，吃一口，就一口。”

        秋既明看他俩那神色，就知道脑子里没想什么好事儿，果断拒绝：“滚。”，他咬了一口自己卷的那个没有葱丝的饼，细嚼慢咽，一个饼吃得极慢，谭小波都看不下去了，秋既明现在就连吃饭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真是嫁出去的这么形容也不大对，反正秋既明这水是泼出去收不回来了，她只能在心里感叹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江硕不肯放过他，说没有葱丝的烤鸭是没有灵魂的，坚持让他不要剥夺烤鸭最后的尊严：“你吃一口，郁白要是因为你吃了一根葱不就跟你接吻，那他肯定不是真的爱你，你可以考虑分手了。”

        秋既明红着脸把那口无遮拦的玩意儿推开，为了阻止江硕粗暴地硬塞，他把椅子挪开了几分，骂他：“你有毛病吧。”

        江硕振振有词：“哥们儿说真的，你可别不信，热恋朦胧时，都喜欢展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帅的、美的、为人称道的，可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事，你要一直这么端一辈子，多累啊。”

        他和郁白之间并不存在江硕说的只表现好的那一面的矛盾，而且他在一开始就展示了最真实的自己，他刚想反驳，江硕越说越起劲，向秋既明抛出灵魂拷问：“你在他面前放过屁么？”

        秋既明：“”

        谭小波两眼放光，期待地看着秋既明：“哈哈哈哈哈，我也想知道，你快说你快说，我特别想知道郁白

        听到你放屁的反应，或者，你听过他放屁么？”

        听听，这都说的是什么话。

        饭桌上呢！

        一位高干子弟！

        一位自诩的淑女！

        秋既明信了他俩的邪，他不再继续纵容这种恶趣味，忍无可忍掀桌：“你俩有毒吧？我叫服务员结账，你俩慢慢吃，我先走了。”

        谭小波无情嘲笑他：“他急了他急了”

        三人吃完饭又去体育馆打网球，秋既明很久没打，连输两局败给上学时水平堪忧的江硕，他气喘吁吁躺在人造草坪上，摇手：“不来了不来了，太累了，谭小波，你跟他打，正好你俩联络联络感情。”

        江硕这一两年健身效果显著，体力惊人，谭小波打不过他，拒绝这个自取其辱的提议：“我跟他有什么可联络的，走走走，我请你俩喝酒去。”

        三个人从十一点出来，打球打到了下午五点，夜幕将至，秋既明想早点回去，谭小波硬拖着人进行下一场，说去后海转转。

        秋既明拗不过，三个人找了个清吧，呆到了八点，秋既明一直抬手看时间，谭小波便调侃他跟新婚燕尔惦记归家的小媳妇儿似的。

        这个比喻句秋既明不大认同，调了一杯炸弹酒，从冰桶里夹了几块冰丢进去，把冒着气泡的酒推给谭小波：“我是个纯爷们儿！”

        谭小波不可置信喊了出来：“不是吧？依照我这么多年混迹耽美圈，郁白这人设，必须是个1吧？难道他才是下面那个？”

        不怎么牢固的小船说翻就翻，秋既明只恨刚才没在酒里下毒。

        谭小波这个女人这辈子都和淑女无缘！

        秋既明朝他翻了个白眼，说：“你俩继续喝，我得回去了。”

        江硕忙起身拉住他，安抚他：“你别生气，阿谭就是跟你开玩笑的。”

        秋既明说：“我没生气，我是真有事，你俩啊，也别怕我丢了工作想不开，常言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资源没了，可白捡了个男朋友，也挺划算的。你俩能这样陪我一天，也不能陪我一辈子啊，我真没事儿，你俩早点回去吧，我直接打车走了，郁白还在家等我呢。”

        秋既明从谭小波早早化好妆等在门口就看出来这两人是怕自己因为工作的事情想不开，故意把他叫出来吃饭打球喝酒，他说没事也不是真的没事，他喜欢配音演员这份职业，不能继续，当然会感到遗憾失落，但要死要活是真没必要，他也不会这么干。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呗，还能咋着？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啊，从来不是这样的，他会在意网上那些人对郁白的谩骂和评价，怎么能不允许谭小波、江硕对自己的担忧与关心呢？

        成年人的世界是现实又残忍的，得与失不过是权衡利弊做出的选择和让步，他选择了郁白就必须承担选择的后果，全盘接受工作和生活上可能发生的变动。

        但他不想诉苦。

        工作受到影响，他不得不思虑之后该怎么走下去，他也会生出或许这条路走到了尽头的想法。又心存着一丝侥幸，因为人们的忘性大，兴许一年半载后，他就又能重振旧业。

        这种心理，其实算不上恐惧，只是会对未来的一切感到茫然无措。

        这些话，对朋友不能说，对父母他不会说，对郁白，他没法儿说。

        江硕和谭小波见他如此，便不再坚持，只说让他回去路上小心。

        秋既明叮

        嘱江硕喝完酒不要开车，叫个代驾把谭小波安全送回去，江硕朝他摆摆手，让他赶快走，不要婆婆妈妈啰啰嗦嗦的。

        秋既明走后，江硕又叫了瓶酒，才问谭小波：“既明那事儿，你们公司到底什么态度啊？”

        台上酒吧歌手喑哑唱着刘若英的《后来》，灯光摇曳，湖风越过鸭子船，拂过柳绦，气氛渲染上一丝悲凉，谭小波摇着半盏酒，叹气道：“我听小道消息，我们老板可能是要雪藏他一段时间。”

        江硕说：“这么严重？”

        谭小波被风吹得冷了，她搓了搓胳膊搓鸡皮疙瘩，说：“没办法，现在有作品在播，碰上这种事，就是撞枪口上了。我是担心他那房贷的事儿，都怪你，没事儿怂恿他买房子干什么，你都不知道当时公司传成什么样儿了。”

        江硕替他惋惜：“当初要是他听我的，跟我一起去电视台，就没这档子事儿了。”

        谭小波一杯酒下肚，瞪他一眼：“你别事后诸葛亮了，现在说这些干嘛？重要的是我们能做点什么帮帮他。”

        直接给钱，秋既明肯定不会要，要说介绍工作，谭小波一入中抓圈深似海，从此它行是路人，她也不好拉帮结派那一套，与老板投资方的无甚裙带关系，两手空空，孑然一身，只有一颗关心的心，爱莫能助。

        但江硕不一样，江硕地道北京人，土生土长，家里的关系硬，托关系，必然能解燃眉之急，可这一切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秋既明那性子，根本不会接受，这题无解。

        两个人愁绪万千，对坐互酌，很快喝得云里雾里，江硕说起话来，舌头都捋不直，嘴里含混念着秋既明的名字，咕哝出一句：“既明，既明上大学时总跟我说你喜欢我。”

        谭小波也喝多了，她平时最恨秋既明提起这事儿，但被江硕这么问的时候，她反而没有了那些难为情，她本就是坦率的性格，干脆道：“我现在也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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