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程月

公历3058年，地球，圣佩罗附属大陆骑士区医疗中心。

        一声响亮的“嘀——！！！”声音刺耳地响起，同时，医生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一排排的信号灯中，最角落的一个灯红光闪烁不停。

        “咦？”一个医生回头看了一眼信号灯，略含惊讶，顺手摁灭，刺耳的“嘀”声戛然而止，恍若被突然扼住了脖子的鸭子，因太过突然，还发出了半声拐着弯的“嘎”。

        医生夹着本子匆匆往楼层尽头的病房奔去，一推病房门，房间中营养舱依然发出正在工作的嗡嗡声音，一旁的监护仪上，一条代表着脑电波的信号线打破了以往一成不变的直线，变成了高高低低起伏不断的波浪。

        信号线猛地一下忽然拉高，仿若飙出了一个突如其来的高音，让医生的心也不由地提高了一截。监护仪也不甘示弱地发出了尖叫。

        营养舱内，清澈透明的营养液完全遮不住任何遮挡作用。

        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女面色平静地躺在舱内。她身材清瘦颀长，因常年躺在营养舱内的缘故，身上皮肤苍白如雪，没有半分光泽。长至小腿的头发在营养液中轻轻飘荡着，如同温柔的手抚慰着她的全身。

        她脸上罩着呼吸罩。随着呼吸，罩子里有浅淡的雾气若有若无。少女的眼睛一如以往地闭着，与平日不同的是，她的睫毛在微微地抖动。

        并不是营养液波动带起来的波动。医生定睛看去，发现她的眼皮下，眼球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下一秒，舱内的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

        这一瞬间，医生有了点职业生涯中少有的愣怔。

        少女从十岁到现在，在他们医院躺了足足十年的营养舱，期间一直是植物人的状态。医生们对她的未来早已不抱希望，甚至曾向她的家人暗示过，可以停止支付高昂的营养舱供给费用。

        但是被她的家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十年的时光，闭眼前尚是稚子，睁眼后，应该仍是纯真才对。

        可是，怎么说呢？医生愣了一瞬，对上了少女的眼睛，在医院几十年，因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情形而变得冷硬的心忽然就莫名微滞了一下。

        少女的眼睛仍旧如同少儿，黑白分明，清亮澄澈，只是第一眼看去，却觉得深深沉沉见不到底，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压抑？悲郁？歉疚？彷徨？哀思？医生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只觉得，仿佛是——

        一眼千年，跨山越海。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似是蒙了一层浅浅的水雾，再一眨眼一睁眼，那层薄薄的水雾消失不见，显露出了她清醒得不带一丝恍惚迟钝的目光。长达十年的昏睡，似乎并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医生上前轻轻敲了敲营养舱，说道：“程月，你感觉怎么样？现在距离你昏迷已过了十年，你现在还需要在营养舱中待上一会，半个小时后如果你身体数据没问题的话我们会把你放出来，然后再做一个全面检查。”

        程月微微眯了下眼睛，目光从医生的胸牌一扫而过。她的眼尾略长，微微眯起眼睛的时候显得目光有些犀利。略顿了一下，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回应了一声：“好。”

        半个小时后，营养舱上链接的各项数据显示并无异常，程月被医生从营养舱中放了出来，身上裹着空空荡荡的病号服。

        她的神色相当冷淡，捞了一把头发，似乎颇为嫌弃地皱了皱眉，对医生礼貌开口：“医生，有剪刀吗？”

        虽然躺了十年，但是她的语言能力似乎并没有退化，只在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太流畅，交流了几句话之后就掌握了说话的要领，说短句已经毫无阻碍了。

        医生觑了一眼程月的神情，倒是没有拒绝，递给了她一把手术剪。

        程月随随便便地握着一把头发，剪刀利落地咔嚓咔嚓了两声，原本及腿长发被剪短到脖子那里。程月毫不心疼地把手中的长发扔到垃圾桶中。

        医生瞥了一眼垃圾桶，继续说道：“我们已经通知了你父母，等他们来了之后签署了同意书，我们将为你做一个全面检查。检查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选择留在医院做复建，”说到这，医生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适应良好的程月，继续道，“也可以回家，按医嘱补充营养剂，定期来医院复查。”

        这边医生跟程月把一些事情交代完了，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两个中年男女气喘吁吁地进了屋。看到坐在病床上的程月，女人的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她捂住嘴，发出难以抑制的哽咽声。

        男人的眼圈也红了，上前几步抓住了程月的手：“月月……”他的声音哑的不行，只叫了一声名字，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程月的眼睛也泛红，眼泪渐升，却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来，唤道：“爸，妈。”

        明明他们才四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却皱纹横生，后背佝偻的厉害，身材也极为消瘦。想来也知道，这十年来，他们过得有多不容易。

        十年前，他们家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爸妈都是普通的上班族，每月收入除了日常花销外，只能留下不多的积蓄。

        而这十年呢，她一直躺在他们区最好的医疗中心中，用着高等级的营养舱，每天、每月、每年的花销，足以将这个家庭压榨一空。

        程武和罗文茹抱住了女儿，哽咽痛哭。

        一旁的医生不得不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一家三口重新会晤后的激动场面，说道：“家属的心情我理解，但是现在我们还需要对病人的身体做一次全面检查，以确保不会有什么隐患。这是同意书，两位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签个字吧。”

        自从公园2533年，其他星系的人种——后来统称为天人——来到了地球，他们开始大肆掠夺和开采地球资源，同时将他们的母星球科技带来。他们的到来推动地球科技向前飞跃了一大步，星际战舰、星际飞船、战斗机甲、激光武器等曾经只出现在科幻小说中的东西全都现身于现实当中。

        然而，人类却并没有从这些高科技产品中受益。

        严格的近乎残酷的科技壁垒将人类的科技进步牢牢压制到了地底。人类科技裹足不前，完全无法与天人的高端武器设备相抗衡。只经过了短短数年的时间，地球被天人彻底掌控。

        人类，也成为了天人口中所称的“下等人”。

        而来自不同星系的天人之间也在斗争。经历了八十余年的连横合纵，最终三个星系的天人驱赶了其他星系来人，也达成了共识，联合将地球霸占了。

        其中，最强大的圣佩罗星系天人占据了欧亚非大陆，将其更名为圣佩罗附属大陆。美洲大陆成为了桑托附属大陆，南极洲则变成了克永港附属大陆。

        而曾经的澳洲大陆，则成为了天人之间斗争的牺牲品，被炸入了海底。

        天人彻底掌控地球之后，为了得到充足的能源以供给他们使用，他们在全球建立了多家星资源工厂，招募了大量地球人进入工厂中为他们生产星能量。

        虽然经过天人的技术与设备，星能源辐射的强度烈度大大减轻，但是长期接触下来，人类却仍旧遭受到了基因污染。

        不止是星能源辐射，天人的到来与战争也改变了地球大气层的成分与结构，来自外太空的辐射也对地球人的基因造成了莫大的伤害。

        这些伤害持续不断，并且刻入基因，随着人类的繁衍而传续下去。

        所以说，现在的全面体检其中有一项是基因检测，而对基因进行检测，正规的流程都需要本人或者家属签署同意书。由于程月刚刚清醒，暂时无法将她认定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所以医生要求由她的父母签字。

        长时间躺在营养液中，虽然程武和罗文茹给程月选择了最高等的营养舱，这种营养舱不仅能最大限度地保障病人的生理机能，提供充足营养，还能对病人的肌肉和骨骼产生积极的刺激，让它们保持活性。

        若是选择了低等级的营养舱，那躺了十年的程月，现在别说坐着和走路了，全身肌肉萎缩的结果就是她连躺着翻个身都费劲。

        此刻，一家三口跟在医生后面往体检楼走去，耳畔是父母依然难抑激动的谆谆嘱咐和关切问询。

        程月含着笑意对父母的话一一回应，却在心中默默唤了一声：“小万？”

        一声欢快清脆的电子合成声音在大脑中响起：“主人我在，有什么吩咐吗？”

        程月：“藏起来，一会儿不要被人发现了。”

        “主人放心，我的程序里带有拟人脑电波模拟功能，不会被人发现的。”

        程月轻轻应了一声。

        小万是突然出现在她大脑中的人工智能，号称是从千年之后而来，它被塑造成了使用最高倍显微镜才能发现的微观粒子形态，未来人类通过大型粒子对撞机制造出微型虫洞，将它投入到微型虫洞当中，使它能够穿越虫洞、穿越时空，来到这个千年之前的时代。

        而程月昏睡十年，也跟小万有着密切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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