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华堂上红烛高照，各方宾客齐聚一堂。在此良辰吉日，恭祝一对新人新婚礼成。

        正所谓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被喜娘们簇拥着走向洞房的二位新人，此时却不约而同的心头乌云密布。

        新郎官邵衡不由抬头仰望天空，却被长廊的房梁挡住了视线。而他的思绪不由飘到了一个月前……

        “少当家，自从您向武林公开宣布，而立之前没打算收徒，临近不惑之年才会考虑这一事。现在各家就变成前来求亲，都想把女儿或者女弟子嫁过来。”邵衡的左膀右臂储哲面无表情地道。

        石桌旁坐着的邵衡低头扶额，道：“储哲，都说多少遍了，你不是我的仆从，叫我师哥就好。”

        “………”储哲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是已故老爷捡回来的，从小就是您的随从小厮。就算后来跟您做了师兄弟，但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主子。”

        邵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好吧，随你喜欢吧……反正在我心里你是我仅剩的亲人了。”

        “………”储哲再次陷入了沉默。半晌后，他言归正传道：“送来的议亲帖子要怎么办？当初天天有人上门挑战，我们招募了大批的护院，总算稳住了形势。可这一次……”

        ———总不能也全都打回去。

        邵衡抬起头来，月光照亮了一张俊逸非凡的脸。他剑眉朗目、眉宇间刚毅又不失儒雅，倜傥风流中又透着些许不羁。站起身后腰板挺直，身长接近九尺。对比之下他身侧八尺有余的储哲，反而显得苗条了。

        邵衡一身月白色常服，他迈开步伐道：“给我看看，不行对付着先娶一个进门，等风平浪静以后，再送她回家去。”

        储哲跟在对方身后无言半晌，最终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少当家，您不是有心上人吗？”

        “………”

        这回换邵衡沉默了，他脚步只停顿了一瞬，随即继续向前走，并边走边道：“这茫茫人海的，让我去哪里找人？也就小时候匆匆见过一面，连是哪里的谁都不知道……”

        话虽然这样说，但其实邵衡有私下里偷偷打听过，知道对方大概是京城里的显贵。可他一个江湖上漂泊的无根浮萍，又哪里高攀得起呢……

        ———只不过，还渴望能够再见上那人一面。

        二人回到书房，看着满桌子的议婚帖，都一个头有两个大。储哲把最新送来的一摞捧在手里，问道：“您要选哪个？”

        邵衡挠了挠头道：“反正也是要送回去的，你有喜欢的吗？要是能给你物色个媳妇，我这个做师哥的也没有白当。”

        “兄嫂不可欺。”储哲一刀两断道。

        邵衡张口结舌了一阵后，干脆放弃道，“好吧，就当我没说。”

        稍顷，储哲将一个棕色烫金的帖子递给对方，道：“您要是没打算真娶，就看看这个。”

        邵衡接过帖子打开一看，不由傻了眼。他须臾才道：“男的？还是个小王爷？为什么找上我……还要跟我议亲？？”

        储哲道：“如今的朝廷中由丞相掌权，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帖子就是乌丞相让人送来的。”

        邵衡歪了歪头道：“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一个江湖草莽，又不是当官的料？”

        储哲叹了一口气，道：“是想拉拢您吧，或者说想拉拢江湖势力。您可是武林盟主，还稳坐了这至尊之位整整三年无人能及。”

        邵衡道：“那都是多亏了你，要是我一个人早就跑了。找一个深山老林，去专心练我的《无上心经》。”

        储哲回归正题道：“想与您和亲的是皇上唯一的弟弟，因为从太上皇一代开始，皇室子嗣凋零。没有公主可以议亲，所以就把小王爷给推了出来。”

        “他们也真够拼的。”邵衡晃了晃手里的金漆帖子道。

        储哲继续道：“江湖中人不喜与官府为伍，走这一步可以为您今后甩手不干，先打下一个基础。”

        “也对，这武林盟主谁愿意当谁当去，要不是那些老顽固死缠烂打，我才懒得管这些闲事。自由自在多好！”邵衡赞同道。

        储哲又道：“再者，男子无关清白一说，届时再退回去，也免了玷污哪家无辜女子的名誉。”

        邵衡摸着自己的下颌思索了一阵，确实女子名节最重要。自己想得倒好，但是有些一厢情愿，届时女方还不一定会答应呢！

        而这位小王爷是京城里的显贵，没准儿还可以借机打听一下自己的白月光。稍顷，邵衡拍桌结案道：“也对，要不就他吧！”

        “只不过……”储哲欲言又止道。

        “啊？有话就说，跟我还客套什么？”邵衡看向对方道。

        储哲咽了咽口水，道：“只不过，这样江湖上难免会传出……您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谣言，于您的声誉有损。”

        “咳，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人家男的都敢嫁，我有什么不敢娶的！反正我又不会碰他，到时候完璧归赵，清者自清！”邵衡挺起胸膛自信满满道。

        从思绪中回到现在，身着大红喜服的邵衡视线偏移，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自己身旁，盖着龙凤呈祥喜帕跟他一样一身大红的人。

        对方身长也就七尺左右，穿着繁琐的喜服看不出来身材，但毋庸置疑肯定比自己纤细很多。邵衡之前也没有多想，轻易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他当初纯粹是为了摆平眼前的麻烦，可今天一系列婚礼流程走下来。邵衡又蓦地想起，自从父母双双过世，自己一直在江湖上飘零。纵使如今山庄内有层层护院保卫，终归还是少了几分“家”的温暖和烟火气。

        ———也许，我不应该拿“婚姻”来开玩笑……

        另外一边，“新娘”此刻也是百感交集，他握着红绸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丝丝薄汗。这位小王爷也想到了数日前，他无意间路过廊下时，听见的几位嬷嬷的对话……

        “江湖中人都是舞刀弄棍的粗人，整天喊打喊杀，怎么可能懂得什么是怜香惜玉！这个邵盟主更是，听说他当初在武林大会上，将一位妙龄女子打得直吐血，才得以一举成名！”

        “这种人谁要是嫁给他，还不得夜夜受折磨生不如死，到头来还要十月怀胎给他生孩子……丞相怎得把小主子相给了那种凶神恶煞？！”

        “你没听说吗？钦天监给小主子算了命格，说是天生克妻克子。不嫁出去还能怎么办？等着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新娘子”叫应朱是当今圣上的胞弟，虽然他尚未封爵但出身在那里，只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而他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也是想为自己的皇兄和江山社稷出一份力。

        毕竟，比起两个人都在丞相的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皆受监视。还是远离皇城行动才能更方便一些，眼下有许多“大事”刻不容缓。

        所以，即使下嫁给一位男子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我朝史上绝无仅有，应朱也甘入虎穴。

        ———反正我是男子，无论什么事……咬牙忍一忍就都过去了。

        当然，如果“夫君”怜惜他，自然再好不过。可试问有哪个男人愿意放弃传宗接代，天天对另外一个男人嘘寒问暖？

        在应朱的认知中，这场“政治婚姻”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但不得不说，此刻走在他身旁的巨大身型十分有存在感，应朱甚至感受到了某种无形中的威压。

        新人双双踏入喜房，他们并肩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床上。喜娘将二人的衣摆系在一起，边说着吉祥话，边在床上撒了一堆红枣和莲子。

        “………”

        邵衡看见不由挑了挑眉，他感到有些讽刺，两个男人又不能生，撒这些简直是多此一举、浪费食物！这肯定不是储哲干的，八成是丞相那边派来的人自作主张。

        应朱从喜帕的缝隙中瞄到身侧的红枣和莲子，不禁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他只知道需要“洞房”，却不知道“洞房”具体要做些什么？

        从小到大没人教过他这些，母后去世的早，皇兄对他更是百般呵护。以至于应朱直到坐上花轿，也不知道何为“人事”。他下意识的在心里默念……

        ———听说怀胎要十个月，那我应该还有十个月的时间。不要紧的，我能行！

        不知不觉间，四周突然变安静了，喜娘们已经尽数退了出去。一根秤杆伸进来，挑起了应朱头上盖着的喜帕。

        “……！”

        一张浓眉星目英俊威武的脸，映入了应朱懵懂的双眼。对方微微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

        应朱从突如其来的对视中回过神来，他羞涩地错开视线并低下了头。“夫君”比他想象中还要俊朗，不禁让应朱感到有些意外，连着心跳都漏掉了几拍。而另外一边……

        ———是“她”？！！

        邵衡在看到对方的柳眉杏目，以及左边眼角下那颗泪痣时，犹如被晴空霹雳当头砸中。再看向对方那似曾相识浅灰色澄澈的眼瞳，邵衡不禁胸腔大震，他整个人都混乱了。

        ———诶！？“她”是男人？！这怎么可能？？！

        即使胸中丘壑难平，二人还是分别拿起了面前摆着的“交杯酒”。这是婚礼的最后一步，都已经到这里了，总要所有流程全部走完。

        他们手臂交叉身体不由靠近对方，然后自然而然地目光交缠一瞬，随即又默契地彼此错开了视线。

        烈酒入喉，二人倏然间闻到一阵诱人的香气飘过。再就是轻纱红帐滑落，遮住了满室春光。唯有床畔两盏鸳鸯红烛，一直燃烧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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