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白辛还是白秋的时候，公子枢给白秋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他与南宫家族存在血海深仇，所以白辛替他灭亡了南宫家族，成为他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剑。

        然而，当白辛通过知微珠，推算出了当年的事情后，不禁开始怀疑，真相真的是那样吗？

        多年前，公子枢告诉她，珞旖自焚之前，给圣渊阁阁主留下了最后一则预言。

        那就是“旭国将亡。”

        他对白辛说：“你不需要顺应天命，你只需要与我并肩作战，共同推翻这天命。”

        公子枢的意思是，他想要延续旭国的存在。

        南宫芜每年都会来到圣渊阁与公子枢会面，公子枢早就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

        白辛知道这个秘密之后，三个人开始密谋如何留住旭国的气数。

        他们商量出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旭国皇帝暴虐无道，那就弑君，扶持新帝，正好年幼的太子南宫奕性情温和仁善，有明君的潜质。

        狇离国虎视眈眈，那就修关隘，养骑兵，让狇离国人陷入内斗。

        权倾朝野的择大将军狼子野心，朝廷对此置之不理，加以九锡之礼，给予无上尊崇，任其势力壮大，不予打压，在其得意忘形之际，先礼后兵，突然发出致命一击。

        旭国政治腐败，那就改良官制，进行社会改革。

        三人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南宫芜虽然是旭国公主，却常年游走于江湖，和她的姑姑南宫雅一样掌管着问剑山庄。

        问剑山庄专门为皇帝培养死士，后来，南宫溯被自己的死士背叛，惨死于深宫。

        公子枢开始与择大将军虚无委蛇，骗取他的信任，表示会用圣渊阁的势力帮他夺得江山，并派出四大堂主前往狇离国，煽动两方势力进行内斗。

        白辛则接近最有可能推动官制改革的周家公子周珏。

        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而，谁都没想到，计划进行到一半，公子枢忽然对白辛说，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延续旭国的存在，而是灭亡旭国。

        公子枢告诉白辛，圣渊阁的上位者皆是当年五个灵族人的后裔，而灵族人身上拥有能够让昔日炎真武帝“长生不老”的秘密，他们拥有特殊体质，能够百毒不侵，而且具有强大的恢复能力，因此，每一任旭国帝王，都会从圣渊阁带走一个流淌着灵族血脉的人，将其饮血食肉。

        而且旭国一直忌惮圣渊阁，之所以建立问剑山庄，就是为了分走圣渊阁的势力，从而取代圣渊阁。

        为了报仇，为了圣渊阁的生存，公子枢绝对不能让旭国再延续下去。

        这个所谓的“救国计划”，其实是公子枢的“亡国计划”。

        这个计划如果能够顺利执行，或许还能挽救旭国。但偏偏执行到一半，后果最为致命。

        南宫溯已死，太子南宫奕年幼；择大将军的权势越发煊赫，难以压制；时机没有成熟，狇离国仍然虎视眈眈；旭国改革刚刚开始，却遭逢内忧外患，饶是惊才绝艳的周家公子也无力回天。

        再加上白辛后来散播的旭国将亡的“天命”，以及旭国太子南宫奕乃是七杀星转世的命书，最终旭国不可避免地走上了亡国的命运。

        而问剑山庄因为弑君之罪，里面的弟子全被圣渊阁屠戮殆尽，带头的人是白辛，南宫雅也死在了白辛的手中。

        当初，白辛一直以为，公子枢这么做，是为了灭亡旭国。

        直到她恢复记忆之后，通过圣渊阁遗址中的知微珠，算出了旭国的真正命运。

        珞旖自焚前留下的预言的确是“旭国必亡”，这一点公子枢没有欺骗她。

        但是，后面还有两句话。

        “亡于圣渊阁”以及“破而后立，晓喻新生。”

        因此，先破后立才是旭国最后的道路。

        公子枢是推动旭国覆灭的始作俑者。

        白辛不得不怀疑，公子枢是真的想要毁灭旭国吗？

        亦或者是向着旭国，想要让旭国涅槃重生。

        “是这样么？”

        公子枢身上的气质似乎不太一样了，虽然依旧温润柔雅，可蕴含着毛骨悚然的险峻，就像绝美的冰湖之下总是危险的深水陷阱。

        当白辛说出一切之后，公子枢立即看向旁边的圣渊阁人，眼神依旧温和如水，只是令人毛骨悚然。

        圣渊阁人惊恐地跪在地上：“主人……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公子枢不再看向他，反正他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接着，公子枢的目光落到了白辛身上。

        “阿辛，你果然是天命选中的人，短短时间内，就已经勘破了大部分人一生都无法勘破的天命。”

        公子枢承认得很爽快。

        白辛一惊。

        他真的是旭国这边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旭国没有将你们灵族人饮血食肉，也没有想要除掉圣渊阁？”白辛怒不可遏地问道。

        “旭国对圣渊阁的迫害与忌惮确实存在。不过，这不是旭国该亡的理由。王朝如人，人无完人。当然也不会有完美的王朝。有的王朝如炎国和旭国，残暴激进，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但是有许多创造性的壮举，如开通运河，改革官制，开疆扩土。而有的国家，如懿国和岚国，宽仁保守，修养生息，循规蹈矩，国富民丰，但对后世没有太多贡献。”

        白辛讽刺地说道：“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旭国，那圣渊阁在你眼中算什么？”

        “圣渊阁就像是我的孩子，父亲怎么会痛恨自己的孩子？只不过孩子逐渐长成了与自己期望相反的样子，只能忍痛割爱，大义灭亲。”

        那时候，公子枢、温乔和谢问黎煮酒谈心，一番雄心壮志的交谈之后，一致觉得圣渊阁与其辛辛苦苦维持国运，不如成为操纵王朝兴亡的天下真主。

        原来所谓的谈心，不过是公子枢想要试探出另外两位的野心。

        那么她是不是有理由怀疑，周珏知道圣渊阁那么多事情，甚至知晓白辛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天命师，是因为有知情者将这一切告诉了他。

        如果公子枢是圣渊阁的内鬼，那么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白辛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白辛问道：“你既然一心向着旭国，那你与周珏是不是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公子枢颔首：“我确实一直在暗中帮助他，但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是我。因此，在他的眼中，你与我仍然是择沐景那边的人，是灭亡旭国的罪魁祸首。”

        白辛能用知微珠推算一切，那他也无须向她隐瞒这些。

        “南宫芜呢？”

        公子枢意味深长地看着白辛，眼中蕴含着太多晦涩的情感。

        “芜儿知道一切。”

        白辛的语调越发凄楚：“当初你说希望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南宫芜的原谅，让她放下仇恨——其实是假的？”

        白辛永远也无法忘记他的逝去所带来的痛楚，无异于剖心泣血。

        如果一切都是他的设计，他是假死，其实是去南巫之地帮助周珏去了。

        那她因为他的离世导致功法反噬，丧失一切记忆，岂不是显得太可笑了？

        公子枢有些慌张地低下头：“阿辛……”

        白辛瞬间了然。

        “公子枢，你骗得我好惨。”白辛明明已经猜出了大概，但公子枢亲口承认这一切，无异于在她胸口再次扎了一刀。

        她身形踉跄，似乎快要站不稳，萧瑾目光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下意识扶在握她的腰畔。

        白辛在此时此刻，彻底无法看清公子枢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变得无比陌生，陌生到白辛“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退后。

        比当初得知他试图要废掉她的《无相太虚》时还要生惧。

        谁知，公子枢却叹了口气：“阿辛，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白辛骤然打断了他的话，嘶吼道：“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你用来促使旭国破而后立、污名化圣渊阁的棋子，你让我不害怕你？你一直都在利用我，欺骗我！我居心叵测，嫉妒南宫芜，害她满门尽灭，我阴险狡诈，散播虚假天命和预言。世人都道我是祸国殃民的罪人，将一切过错归咎于我。事实上，我的确错了，我错在不应该爱上你，不应该将你视为我的信仰。当初你为了南宫芜的安危弃我而去的时候，我还在期盼你回头看我一眼。”

        白辛双目赤红，蓄着一汪清潭，看样子格外可怜。

        “你现在回来找我，是觉得我身上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利用吗？”

        “阿辛，我是真的不忍看见你受苦，特意回来救你的。”

        “你走吧，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我宁愿死在南宫奕手中，也不会跟你离开。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公子枢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不知过了多久，公子枢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塞进了白辛手中。

        “这是我让温乔配制的药，应该可以去除你脑内的淤血，治好你的眼睛。但是冰魄针刺入太深，取出来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白辛按了按药瓶，毫不犹豫地将其扔在了地上，药瓶碎裂，里面的药液流了出来。

        公子枢额前青筋微跳，眸中翻涌着可怖的怒火，令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些许扭曲。

        萧瑾立刻警惕地护在白辛面前。

        公子枢不悦地盯着他：“萧公子，你听到了太多不该听到的东西，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让你见到明天的太阳。”

        萧瑾道：“你大可以试一试。”

        白辛推开萧瑾，对公子枢冷笑道：“公子枢，萧瑾是我的人，你想要动他，须得经过我的同意。”

        公子枢不以为然：“如果我想要取一个人的性命，有谁能够拦我？”

        白辛扬起脖颈，厉声道：“我已经勘破知微珠，成为真正的天命师。通过知微珠，可知天事，如朝代兴替等不可逆转的历史洪流；可知地事，如毁灭性自然灾害等重大历史转折点；可知人事，如一个人过去和未来的命运轨迹。之前的天命师大多数只能择其一，但是我不同，我可以知天事、地事、人事。”

        公子枢神色凝重起来。

        白辛稍微软了语气，“只要你放过萧瑾，我可以告诉你天命之事。”

        萧瑾不悦道：“姐姐，我未必打不过他，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白辛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安静点。

        公子枢犹豫了须臾，还是移开了放在寸雪剑上的手。

        “没想到你如此在乎他。”

        “快点问吧，再拖延下去，南宫奕的人就要赶来了。”

        公子枢终究还是开口道：“阿辛，你知晓未来之事，那你可知，芜儿是否会成为下一个旭国皇帝？”

        白辛猛地抬头：“你……”

        或许是看白辛的神情过于震惊，公子枢解释道：“阿辛，我并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因为，芜儿也是筹谋者之一。我们约定好，谁也不能泄露计划。真正的她，并不是你们所有人眼中看到的样子，她远比你想象的更加复杂。”

        公子枢觉得白辛迟早都可以推算出一切，不如把一切都向她坦白。

        白辛则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公子枢做的一切，原来是为了扶持南宫芜当皇帝。

        她终于明白通过知微珠所推算出来的旭国十一年后那场动乱的原因。

        事实上，在漫长的囚禁期间，白辛算出了很多人的命运。

        比如周珏，白辛知道他会在出使岚国期间蛊毒发作而亡。

        比如唐辞嬅，她喜欢自己的师父周珏，会在周珏死后自尽。

        再比如刘煜，他为了救南宫芜，四肢皆废。

        但是，在推测天命时，自己的命运，与自己相关的人的命运，以及存在重大变数的人的命运，都会一片空白。

        因此，白辛所看到的人当中，有五个人的命运是一片空白的。她自己，公子枢，南宫芜，南宫奕和……萧瑾。

        白辛此时此刻想要撒谎，报复一下公子枢对她的欺骗。

        所以她明明算不出南宫芜的事情，依旧答道：“南宫芜永远也当不成皇帝。”

        公子枢愣住。

        公子枢非常失望，但又有些不甘。

        见白辛还是不肯和他一起离开，他最终怅然若失地离开了枕雪阁。

        长公主府中，南宫芜亲昵地替公子枢擦干嘴角的血渍，又喂他服下了疗伤药丸。

        她淡淡地问道：“她说我当不了皇帝？”

        公子枢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神色晦暗地点了点头。

        “你把我的秘密全部都告诉她了？”

        “没有直接点明，但她迟早会卜算出来。”

        南宫芜缓缓勾起嘴角：“我倒有些好奇，若她知道我其实是一个男子，而你每晚都被一个男子压在身下，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公子枢握住南宫芜的手，认真地反驳道：“我并不喜欢男人，我只是喜欢你。遇到你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从小男扮女装。”

        南宫芜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那你喜欢女装的我，还是男装的我？”

        公子枢笑而不答，噙着一抹柔雅清润的笑，眼神洞穿一切，似乎要望进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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