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凉州篇
许令姜躺在榻上，自然很难睡着。不知辗转了多少时间，雨声渐小。一阵飒飒的风声后，忽而听到窗外的脚步声。
声音虽然轻微，但是入耳十分清楚。她起身走向窗口，看着远走的人影，轻轻皱眉。
次日，苏正则坐在正厅等着迟来的许令姜，将手中的手炉递给她，又嘱托了一遍才看着她离开兰园。
许令姜站在穆府前，随着侍女来到穆夫人的屋子里。
那日场面混乱，不曾认真看过此处。
这屋子的陈设是非常美致的，单看墙上的点缀便知晓了。西墙上挂着四幅大锦屏，上面是凉州祁山的轮廓，边沿上也绣着密密麻麻的飞虫，远远看着很是精美。东墙上挂着一幅好字，落笔的名字很是熟悉，但又想不起来。
镜台对面的墙上有一扇轩窗可以看院内的景致，她走了过去，看向窗外的竹林。
白莲轻轻走过来，引着她来到内屋。
穆夫人的脸更加苍白了，倚靠在榻边朝她招手。
许令姜淡笑，走了过去，坐在榻边，握着穆夫人的手，悄无声息地探了脉。
“夫人的手有些冷，青莲将我才得来的暖玉拿来。”
“许丫头，你……”
“夫人拿着吧，来时我听闻穆大人得了稀奇玩意，很是好奇，这下有由头抢过来了。”许令姜将暖玉塞到穆夫人手里，坏笑道。
穆夫人低头笑了笑，摸着手中的暖玉，看着许令姜走出去。
“白莲，我也有一个女儿，你去把她叫来，她的手也冷，拿这暖玉给她暖暖。”
白莲看着躺好的穆夫人，小心地接过暖玉，笑道:“二姑娘才睡下，等她醒来便会过来，夫人睡吧，我去熬药。”她掩下酸涩，看着暖玉。
穆夫人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白莲轻声走出去，朝着青莲点头，跟了上去。
半绿半黄的断竹下，听着隐隐若若的响潭之声，享了半日的闲适恬静。
穆英走来，坐在对面。
许令姜亲自起身酌酒一杯，推向穆英手边。她看着穆英的做派，忍不住笑出声。
穆英轻轻放下，从怀中掏出书册，翻开一页，低头不语。
“穆大人，可听过一句话？”
穆英抬眼，看向她。
“弥天大罪，当不得一个悔字。”
穆英一笑，起身离去。
“因果循环，不过如此。”许令姜转身看向穆英，声音清冷却有些悲伤。
穆英转身看向她，抬头大笑，而后淡淡道:“令姜，送你一句话。天下事无所不为，天下人力有所尽。”
许令姜的目光忽而垂下来，心中被酸涩填满。她望着走远的挺拔的背影，无意识地握紧双手。
大哥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一模一样的话。
她缓缓坐下。
“青莲，立志报国的少年才华横溢，惹人妒忌，遭人毒手，差一点家破人亡，不，是已经，他被陷害困在牢里，好不容易才出来却得知母亲、孩子们皆因无钱治病而死，妻子也被族人驱赶……何等悲凉？丞相的出手果然不凡，一下子便得到了这样的人才，可为什么偏偏是丞相呢？”
青莲道:“丞相年少也是胸怀大志的，只是变了，人都会变的。”
许令姜仰头喝下一口酒，她也变了的。
又是一日，许令姜熟门熟路地来到穆府，未踏入屋内便听见陆夫人与蔡夫人的声音，她摇了摇头，走了进来。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她自然地走到榻边坐下，看着一旁的蔡夫人，低头淡笑。
窗外的风在响，屋内的人在说。
“许姑娘当真厉害，周遭的村子都在夸赞王爷与你，深得民心。若是家中老爷有你们一分能力，我也不必在外奔波劳碌了。”
“蔡夫人的娘家在北祁城是有名的商户，想来是熟谙经商之道的，我在京都与南阳有几间铺子，只有小赚，不知夫人娘家是如何在短短几年内从几间铺子赚到如此家产的，或者说是在帮什么人做事才有这般家产的？”
许令姜搓着衣角，抬眼望向蔡夫人，眼里没有半点温度，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她轻轻拍了一下穆夫人的手，看着穆夫人担忧的眼神，一下子怔住，几年前她得了风寒，卧床不起，皇后从皇宫出来照看她，也是这样的眼神。她掩下伤意，淡淡一笑。
蔡夫人拿起手帕掩面，目光垂下，不敢抬头看着许令姜，她轻轻咳了几声，“许姑娘说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再说了你有王爷，不需要在外奔波，想来会一生富贵荣华。”
“是吗？蔡夫人以为我只是随口一问吗？长史本本分分一个人怎会有你这么的妻子，我实在痛心。”
“王爷此刻应该在牢里审问你的父兄，这钱来得不干不净，要查查才能放心，还有人告夫人娘家杀人灭口，不知是不是真的。”许令姜缓缓走向蔡夫人，蹲了下来，看着她逃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陆夫人闻言一愣，看向许令姜，又震惊地看向已经倒在地上的蔡夫人。
蔡夫人颤抖着，不敢说一句话。
“蔡长史不过是在京都科考时与丞相有几面之交。你娘家可真会搭线，靠上丞相帮他办事，抢夺农户的几分地，还将那些状告的百姓杀了，当真好本事。可惜丞相远在京都救不了你们了。”许令姜靠在蔡夫人耳边压低声音道。
“令姜，你若是有公事便去办吧。”
许令姜转身叹息道:“穆姨，本是来看你的，不成想蔡夫人在此处，我将她带给王爷便回来，你与陆夫人先聊着。”说罢看向青莲，转身离去。
陆夫人起身颔首，看着远走的几人，走到榻边，拉着穆夫人的手。
“澄儿，这蔡夫人娘家竟然与王爷查的案子有关，这可是犯了大忌……你说他们是不是在京都有人才敢这么做？”
穆夫人摇头，看着喋喋不休的陆夫人，轻皱眉头，“雯儿，你去叫人把囡囡抱来，我想她了，若是睡了便过一会抱来。”
陆夫人点头，看着又犯病的周澄，忍不住地叹气，她的好友真是命苦，命苦，好在遇到穆英这般重情的人，不然更苦。
穆夫人缓缓躺下，嘴上喊着要喂孩子吃的，又说自己该去侍奉婆母，不停地胡言乱语。
牢房里，苏正则看着走进来的许令姜，又瞥见她身后的蔡夫人，走上前来。
穆英听到动静转头看向他们，缓步走来。还是一副君子模样，牢房里的阴暗潮湿也压不住他一身儒雅的气息。
不知是否该叹一声真君子。
许令姜轻轻摇了摇头，甩出这个念头。
“这位蔡夫人今日打着来穆府看望穆姨的幌子来套我话，可惜太笨了，一出口便暴露了，想来我与大将军查此事让他们慌了神。”
苏正则点了点头，看着不停搓手的许令姜，“你去陪穆夫人吧，这牢房阴冷。”
“不用去了，这个时辰澄儿要歇息了，刚好我们一人审问一个，早些处理完你们也好独处。”穆英开口道。
许令姜抬头扶额，这不是君子所为。
牢房内关着各色的人，听见动静朝着他们几人看了过去。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肮脏的手，吓得许令姜后退了几步，她喘着大气转头看向里面的人，蓬头垢面的。
苏正则听到动静从前面赶回来，一脸担忧地看向她，挡在一侧陪着她走过去。
许令姜回头看了看，看见那人瞪大眼睛一直盯着她。
心生疑惑。
蔡长史坐在木椅上，端坐着，这做派仿佛不是在牢房里。
她走进来看着蔡长史，微微俯身。
蔡长史端着架子，只是颔首，而后看着许令姜，一副办官事的态度，让许令姜以为自己才是被审问的人。她轻咳了一下，将手中的文书递给蔡长史。
蔡长史接过，看了一眼她，疑惑地翻开，掀过一页又一页，脸色越发沉重，好似不相信一般又重新看了一遍，手垂在桌子上，过了半响才抬头看向许令姜。
只是看着，没有发问的意思。
许令姜低头叹气，蔡长史这人有点才华可太过严正，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容忍法度之外的事，不然也会被丞相招揽了去。
蔡长史抬手将官帽摘了下来，放在桌子上。原本挺立的身子瞬间弯了下来，变得有些凄凉。
“蔡大人虽说你不知此事，可到底是你夫人娘家犯的事，自然会牵连到你。王爷的意思是派你去别处任职，前提是你要舍弃一些东西。”
声音渐渐变小，有些不忍地说了出来。
她看着不断叹气的蔡长史，心里觉得他不会接受大将军的建议，严以律己，自不会逃避自己的错误。
“多想王爷的好意，这是我的过错，没有管好家中事务，如何能处理公事？烦劳姑娘，不，定远将军帮我给王爷带几句话。”
许令姜点了点头。
“臣未能察觉此事，实在是无颜面对北祁百姓。此事因关系亲属，不敢出言妄论，一切由王爷判决，臣绝无怨言。今日方知此事，有不察之责，因而摘下乌纱帽，请王爷责罚。”
许令姜点头，动了动嘴，开口道；“蔡……”
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在牢房内响起，一声高过一声，在狭小的牢房里更加响彻。
她抬手捂着耳朵，皱起眉头，一脸痛苦。
苏正则赶来，扶起她往外走去。穆英站在外面看着牢房里的人大吼大叫。
两人从穆英面前经过，声音戛然而止。
许令姜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那人。那双眼睛瞪得很大，趴在那里直勾勾地看向她，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见到了渴望已久的人。
苏正则拍了拍她的肩膀，侧着身子挡着那人。
“大将军，他好像认识我。”许令姜缓缓道，眼睛却看向穆英。
穆英道:“这人被关了很久了，神志不清伤了人，不敢放出去，好像是姓霍，是几年前逃荒来到北祁城的。据我所知，你是在南阳静安寺长大的孤女。”
许令姜瞥了他一眼，躲在苏正则身后缓缓移动，看向牢房里突然变得十分安静的人。
苏正则随着她移了过去，紧盯着那张脏乱的脸，转念想到一个人。
“霍山。”他大声喊道。
牢房里的人一听，脸色大变，瞬间躲到角落，将脸藏在后面，不敢露出来。
狱卒打开牢房，苏正则快步走进去，蹲在那人身旁，想确认自己有没有认错。
“穆大人，我知道你很清楚我的底细，给点面子不要老说孤女，不太好。”
“许家嫡女还不如原来孤女的身份，其实霍家嫡女的身份更好。”穆英顿了顿又说:“你想知道二十几年前霍家叛乱的事吗？想知道当时的宣帝是如何一手策划杀死威胁到他的霍家吗？”
许令姜闻言一愣，看向安抚人的苏正则，抬脚走出牢房。
穆英看了一眼牢房里的人，转身跟了上去。
“穆大人有何证据？”
穆英笑了笑，“证据没有，只是猜想，很合理的猜想。”
许令姜走了几步，转身看向他，眼里透露出想知道的意思。
穆英会意，缓缓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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