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回
元昭十四年，初春时分，京城还未彻底苏醒过来，带着些许慵懒之意。连春风也是如此无力，柔嫩新叶很是可爱，衬得美人更是楚楚动人。春风虽是慵懒了，它却于今日携来一消息，让整个贵族冷静不下来。
贤妃娘娘因思家心切，特许望六日回府住上几日。
一时间，怎么也停不下来。
最震惊的，莫过于夏家。
“大姐怎会忽的要回来了？”夏几安蹙眉，颇为不赞同，“如今我们可算是树大招风罢，她如此张扬行事，是生怕他人目光放不到我们身上来吗？”
萧瑜儿倒是神色淡定地抿了一口茶，道：“你也莫要怪罪于她，想来三年未归家过了，甚么家宴时刻才可远远瞥我们一眼。我可还记着，她小时多粘我……”
“此番却是她冲动了，也不找人提前知会我们一声，倒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其他人还好说，顾家、姜家可就不一样了。老顽固们见她如此得圣上喜爱，估计敲打着下一次的选秀了，不免有人针对她。”夏鸿说道，“倒也不必害怕，娘娘如今这般炫耀，他们也不敢有太大动作，等到我……”
他顿了顿，眼神有一瞬的茫然，不过顿时消散。
萧瑜儿和夏几安都未曾注意，萧瑜儿了然地点头。三人商量敲定，自是要风风光光迎来娘娘的莅临，毕竟圣上面子不可不给。
已敲定了，也就准备散了。夏鸿还有公务处理，率先离去。夏几安也准备离去之时，被萧瑜儿喊住了：“几安，我怎的未看见阿娉？她往日不是最爱来听了吗？如今这是转性子了不成？……”
“倒也不是……”夏几安几番斟酌开口，复而合上，不知如何表述。
萧瑜儿一眼看出夏几安的担忧，道：“莫不是因为我让你同她说的那些话让她气成这个模样？”
“……”夏几安也知道阿娘会发现，但是着实有些想不到阿娘一说便中，叹了口气，道，“是，我本来不打算同阿娘说的，不料阿娘自己就已全部猜到了。我也没成想她会气成这样，我可不敢去，我怕我一去见她可又心软哄着她，全部同她说了。”
萧瑜儿闻言，忍俊不禁：“你倒是很会替我着想，不若让阿娉知晓了，指不定如何伤心难过，怕是会自己闷着，把自己闷出病来了。有时我倒真觉着，几安令我安心得真不似一个十岁男童……到底是我亏欠了你——毕竟几安是我们唯一的儿子。”
夏几安扯了扯嘴角，不发一言。
“阿娉便是如此的，当时我身体正是不爽利，待在房中修养了半年。老爷那时也无暇去管教你们，全都放在阿婷身上了，你又是唯一的公子哥，奶妈便主要照顾你。我渐好了，觉着甚是亏欠阿娉，倒是有时忽略了你。”萧瑜儿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放在夏几安头上，“但不想把阿娉养成这个性子，我本以为是无事的，到底是……”
“阿娘……”夏几安这时才显露了些少年人的模样，道，“我知晓的，我一直都明白的。”
萧瑜儿又道：“我片刻后就去寻阿娉，可不坏了你的名声。走罢。”
“是。”
此刻顾府也并不宁静，后院内，顾衡坐于亭子里，石桌微凉，几支不听话不规矩的枝丫深入亭内。顾衡对面坐着一位男子，气质儒雅，一副书生模样。
顾家向来书香世家，气质内敛而舒缓，如清风徐来。顾启手端一杯茶，低眸看顾衡下棋。他说：“听闻贤妃娘娘望六日就归家了，她这番又是打着甚么算盘？夏府更是大张旗鼓，甚是欢迎。”
“此番怕是试探了，先前才道昭阳公主要举报春日宴，给她挑个驸马。这回就有贤妃娘娘归家探亲了，这怕可不是巧合。你瞧，这回连夏府都如此挺直腰板……”顾衡手捻黑子，道。
顾启道：“这是在提醒我们？也是，昭阳公主毕竟是嫡亲大公主，这是叫我们避嫌呢。按我来说，圣上必定是要选他安排的人。说来，它也的确忌惮了姜家势力——姜家出文，所以——”
“所以驸马爷就是武官出身了。”顾衡接话道，“我们虽不去争这驸马爷的位置，却也不是无事可做，毕竟像是炙手可热的夏二小姐……她可是贤妃娘娘的嫡亲妹妹，这等身份，只要贤妃娘娘一日不倒，求娶她门槛可就高了许多。”
顾启回味了一下茶味，道：“她若没有这层身份，我们也不会考虑她。说来，我记着远房孙家倒是有个距弱冠还有两年的表弟……”
“远房表弟？”顾衡皱了皱眉，思索道，“可是去年春日我们游船遇见的那位？他我还记着一些。他虽略有文采，但依我看，到底不如夏二小姐。她这种小姐向来有些自视甚高，怕是瞧不上孙表弟。”
“说的也是，夏二小姐可是连爷爷都夸赞的女子。”
顾衡心道。
那又如何。她还能走读书这条路不成？痴心妄想！不如趁早放弃，说不定还能物色到好一些的男子。她这种女人，就是要磨平她的棱角……
顾启继续道：“春日宴，到底何时开始呢……阿衡，我们明日前去拜访一下姜家罢？好久都没来往了。”
顾衡愣了一瞬，又道：“知晓了。我便去看看有甚么东西做礼。”
顾启满意地点头。
他和顾衡是亲兄弟，不过向来是顾衡出主意，顾启偶尔在旁儿提一些建议。顾启的娘子是文家三小姐文惜，有大夫人的风范，贤惠良妻，深得婆婆喜爱。
婆婆当初是唯一一个不提议顾启娶夏盼婷的人，她只说，夏家何等血脉，莫不是会玷污了顾家的血脉。婆婆一直不喜欢像夏家这样的新兴势力。
“说起来，三弟去哪儿了，还不回来？”顾衡忽而询问出声。
顾启立马接道：“他？他定是又哪儿去逛逛了，他是待不住的。也罢，父亲向来不管他，母亲见父亲这等态度，自然也从了。赵姨娘自小在赵家也是自由生长，我可不指望她能将三弟培养成什么人。”
顾家庶子顾熙，是赵姨娘所出的孩子，顾谨语并不如何管教他，也就放任他去了，只要不丢脸到家都行。
顾熙去国子监也只是表面做做功夫罢了，该斗蛐蛐还是斗蛐蛐，该逛花楼逛花楼。只是近日都看不见他的影子，也不知道是又被哪个娘子迷的整日不着家。
花楼，顾熙举着酒樽，里头酒水波光粼粼。他双眼颇为迷离，漾开一池碧波。他的旁边倚着一位女子，女子媚眼如丝，唇边带笑。
她附身在男子耳边说着什么，引得男子开怀大笑，随手丢了一个金元宝赏给她。
她看上去倒是波澜不惊，似早已看惯。
不远处有舞娘翩翩起舞，又有姑娘手抱琵琶弹奏助兴。红纱引起男子的心神荡漾，影子朦胧，最是勾人。好似时光都停止在了这里。
忽然一阵异动，欣娘脸色一变。
一道寒光闪过！欣娘下一刻便吓得一骨碌滚了下去，跌落在男子的脚边，红纱飞扬，飘落在男子的脸上。欣娘立马平复了心情，冷静地盯着突然闯进来的人。
那个人……她在画像上见过！
在公子给她的画像上见到过……
他是……
夏鸿？！
欣娘顿时大惊失色，想要立马逃走，却没有一丝勇气站起来。
夏鸿一身玄衣，宽袖长袍，手握宝剑，直指男子。他眼神平静，往欣娘这儿瞥了一眼。
欣娘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噤若寒蝉。
男子却拈起脸上的红纱，随意一丢，也松了手，酒樽落下，酒水洒出，洒了欣娘一身，好不狼狈。
“夏大人。”顾熙笑嘻嘻地开口，全然不怕夏鸿的样子，隐藏在衣服里的腿却抖个不停，连自己都没怎么察觉到。
夏鸿居高临下地望着顾熙，撤开了剑：“来此作甚？”
“呃，大人不知道？来这儿自然是寻欢作……乐……了……”顾熙说着说着，越发没底气，好一副懦弱无能的模样。
欣娘伏在地上，心中不免唾弃他几分。
夏鸿收剑归鞘，四周打量了一番，最终把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欣娘身上，道：“你会享乐，好事。这找来的美人也是不错。”
听见夏鸿夸赞自己，欣娘心下更是惶恐，抖得越发厉害了。
顾熙瞥了欣娘一眼，陪笑道：“夏大人说的这是甚么话，她再如此美貌，到底也是不如贵夫人的。她不过也就个艺伎，恰好有点姿色罢了。”
欣娘悄悄深呼吸了好几口，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顾三公子这是和夏鸿认识不成？还从未听闻过顾家和夏家的关系如此之好啊。况且按夏鸿的性格来看，他如何也不可能将夏二小姐给这种懦夫！
那他们之间的关系是？……
而且夏鸿居然来花楼寻顾熙，可见这关系不一般。
必须得告诉公子……
“等等，夏大人，您莫不是看上了这艺伎？不可！不可啊！夏大人。”顾熙手忙脚乱，凑到夏鸿身边絮絮叨叨，“我还有更好的美人，您若是……”
“这倒不是。”夏鸿出声打断了顾熙，道，“可莫耽误了你的正事，沉醉在温柔乡中可是会输的。你答应了我的事，你可还没兑现。”
“诶，夏大人！……”顾熙叫了他一声，“我自然会去做的，你也别为难小娘子们了，瞧她们吓得……莫担心，欣娘是什么人我自是清楚的，不会耽误了事去。”
“那便走罢。”
“夏大人，要不我们再多待一会儿？……”顾熙的声音越来越弱，他担忧地看了欣娘一眼，“我们这不是吓着小娘了吗……”
夏鸿转头看了顾熙一眼，顾熙吓得一溜跑过去，道：“不留！不留！谁留呢？不留的！”
他回头看了欣娘一眼，眼底尽是担忧。
欣娘微微一愣。
不行，还是必须告诉公子……
一品楼的底下是专供给某些客人谈话的地方，大的很，一眼看去有无数个房间。顾熙一进入这里，一改刚刚的模样，表情严肃，腰板挺直。
他跟着夏鸿进入了一间房，入后，石门重重关上。房间内，烛火染着，平添几分诡秘气氛。
他一进去便道：“大人。”
“嗯，刚刚做得不错。”夏鸿走到桌子边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道。
顾熙颔首，却道：“大人过誉了，比起大人来，我自是不足的。还须感谢大人给我这样一次机会。”
“不客气。”夏鸿倒也不矜持，直接受了，道，“顾启兄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还须谨慎。要知道，做这顾氏掌权人可不是易事，待时机成熟了，自是展露自己的时刻。可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自是不敢忘。”
“你在国子监可联系了几安？”
“是。”
“那便好。”夏鸿点头，“虽联系了几安，却不要去接触阿娉。她心思单纯，闻得你名声自是害怕。”
“……是。”顾熙心下嘀咕，原来夏大人这般喜爱夏二小姐么？他上次远远看过夏二小姐一眼，倒是惹人喜爱……
夏鸿懒得去揣测顾熙心中所想，他只是觉着，可以利用夏望娉这份单纯做些事情。他很不放心，所以他宁愿拒绝一切他不确定是否会给夏望娉造成影响的人，决不给他们一丝靠近夏望娉的机会，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夏鸿挥了挥手，示意顾熙退下。
随着石门关闭，夏鸿又呷了一口茶。
顾熙是个好苗子，他从来都不否认这一点。当初顾熙找上门来，正是他的母亲——赵姨娘病重时刻，顾家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夏鸿站在高楼，听着侍从来报。夏鸿居高临下地看着无助的少年人，眼神冷漠。
帮一个陌生小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自然不会伸以援手，毕竟他从来不是什么再世观音。不过，他看见了少年人眼底的仇恨和欲望，其浓烈程度稍稍引起了他的兴趣。
后来夏鸿撑伞步入雨中，却站在三四步开外。他说。
“给我顾氏，我便帮你。”
姨娘生病了，病得很重。
顾熙也是偶然得知夏鸿在这里，才试着来碰碰运气。
给他顾氏？
他在想什么……
顾熙动了动干涸的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夏鸿见他沉默，于是准备转身离开——“大人，等等！我答应你！”
很好。
夏府。
池边，夏望娉站着，她旁儿还有个女娃儿——夏嫣然。夏望娉沉默地盯着水池。夏嫣然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笑道:“姐姐在这儿做什么？”
“闷在房中许久了，喘不过气来。”夏望娉也不掩饰自己的不开心，闷闷道。
夏嫣然颇为惊讶，要知道，让这位姐姐出一次门可困难了，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烦心事，竟然让她出来散心了。
夏嫣然笑道:“也有令姐姐烦心的事么？不知道妹妹能否听听，也好给姐姐分担一二。”
夏望娉看了她一眼，顿了顿，道:“罢了，妹妹是不必为此事担忧的。”
“嗯？”夏嫣然颇为茫然，道，“姐姐……”
“妹妹的女红很好吧？”夏望娉问道。
夏嫣然眨了眨眼——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啊？
夏嫣然笑道:“还算不错吧，怎么了吗？”
“……”夏望娉张了张嘴，复而闭上，摇了摇头。
夏嫣然却是心下了然，道：“女红不是每个姑娘都会的东西吗，姐姐何须为此烦恼？如若我来说，这事儿再简单不过了。”
“……”夏望娉苦恼地皱了皱眉。
真有妹妹说的这般简单？
到底是她太愚蠢了吗？……
“姐姐，我……”夏嫣然见此，心中生了些玩笑的心思，刚要继续说，萧瑜儿的侍女便打断了她。
“二小姐，夫人喊您过去。”
“什么？……”夏望娉怔了怔，却还是依言前往。
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夏嫣然。
夏嫣然面上端着笑，心底却不断翻涌出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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