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梁木
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他也忘记了那是何年何月。
他被独自一人生活的外婆接回家，夜深人静时总会想到父母双双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
原本祖孙两人的生活美好惬意，可是后来随着外婆年纪越来越大，身子骨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靳梁墨与苏吉勒在年少时并无过多接触，只知道这个表弟生来顽劣，性格暴躁。
真正打心眼里厌烦这个人，是当他跑来与外婆大吵着要钱时。
一次又一次，毫无底线可言。
真正记恨上他，是那年他拒绝前往医院，去见一直心系于他的外婆最后一面时。
当苏吉勒毫不在乎老人死活的神情映在眼底时，当他重重关上靳梁墨面前的那扇房门时，靳梁墨就知道，除了履行对外婆的承诺之外，他对这个所谓的表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亲情。
其实不止叶听。
许景佑。
沐清。
无非就是告诉他，这样的人不值得自己去帮他。
年轻时他也有这样想过，也有过刻意将这个人割除自己生活的一段时间，可是哪怕已经这样做了，他还是没有感到轻松，心中反而生出对外婆言而无信的愧疚。
所以当他再次给苏吉勒打生活费的时候，许景佑生平第一次真正跟他急了眼，连向来善解人意的沐清都无法站在他这边。
靳梁墨无力地坐于沙发上，双臂抵在腿上，弯腰垂头。
他闭上眼，午后的日光滑过修长的脖颈，尘埃漂浮于阳光中，那两声枪响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那样刺耳，清晰。
忽然间，他好像看到了年少的自己，被冰封在密不透风的洞穴里。
很冷，很孤独。
他在那里睡了很多年，等了很多年。
一天，又是大雪纷飞。
有一颗种子溜进了洞穴，在冰层中割出一道缝隙。
温暖的阳光从裂缝中照到他的手上，他握着那颗种子，直到它慢慢吸取日光。
最后发芽，开花。
后来，冰层融化，他也有了一朵伴随自己度过寒冬，跨越川流的玫瑰。
从此不再孤单。
从此无惧深夜。
身侧忽然多了一道重量与暖意，他缓缓睁开黑眸，微微侧首。
初眠不知何时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跪坐于沙发上。她闭着眼睛靠在靳梁墨身侧，长发宛如瀑布一般盖住了他那一侧的肩。
“怎么跑出来了？”
靳梁墨猜测她是麻药劲儿过了，开始疼了，打算起身去拿药。
“别动，”察觉到男人的动作，初眠道：“坐着。”
“我去给你拿药。”他轻声解释着。
“我现在不疼，吃药……不着急。”
她的声音很小，这个角度靳梁墨看不见她的脸，但大概猜测是因为张不开嘴。
“靳老头……苏吉勒又去餐厅闹事了？”刚才那通电话她在房间里听见了。
靳梁墨没有掩饰，“嗯。”
随即，她问：“那……你是不是又在因为他，不开心？”
他答：“我没有不开心。”
“可是……我感觉你不开心了。”
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彼此情绪低落时的样子都深深印在了脑子里，很多时候根本无需费力解读。
因为了解你的人，只要你的一个眼神，一声叹息，便可以立即发觉。
“靳老头，不要不开心，你不开心我也开心不起来。”
靳梁墨轻笑，“那我现在开心了，你也开心吧。”
初眠知道他这是在逗自己。
“靳老头，你现在年纪大了……应该控制一下……自己唉声叹气的次数，别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机会，那样会老得更快。”
忍着疼痛，初眠还是断断续续地说完了。
“好。”靳梁墨偏头用脸颊碰了碰她的脑袋，笑容有些苦涩。
声音微沙，他道：“我尽量控制一下自己叹气的次数。”
这样老得慢一点，也能陪你久一点。
-
靳梁墨怀疑初眠的脸部构造和别人的不一样。
想当初他拔智齿的时候，脸肿了整整一个礼拜，第五天的时候才开始消肿。
如今再看初眠。
除了因为有些疼而生无可恋地趴在沙发上以外，脸还是那个样子。
一点都没有肿。
难道零零后在这方面也先进一些？
初眠因为拔智齿的事情，暂且将职业规划放在了一旁。编写了邮件之后初眠拿去给靳梁墨检查，不得不说，多活十几年在处理这种事情上果然更有经验。
靳梁墨帮她修改了邮件中的一些不恰当用词，发给教授后初眠也很快得到了答复。
虽然痛失一个好学生很可惜，但是教授还是祝她日后可以前程似锦。
至于许景佑那边……她忘了。
结果一大清早的时候人家就给靳梁墨来了个夺命连环call。
“去你公司可以，工资一分也不能少。”靳梁墨朝沙发上的人露出一个略显狡诈的笑。
许景佑：“不是，我像是那种克扣员工工资的老板么——”
靳梁墨将通话公放，随即将手机放在茶几上。
“而且人家小初眠都没说什么呢，人家关心的是来了之后有什么活儿，你瞧瞧人家，多有内涵，再看看你，肤浅之极。同为暴发户，怎么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
初眠眉毛上扬：什么叫——同为暴发户？
靳梁墨：“什么叫同为暴发户？”
初眠：“……”
许景佑在电话那头悠悠道来：“一个从小到大各种奖学金，比赛奖金拿到手软。一个富二代创业，越创越富。你们不暴发户还谁暴发户啊？”
明明就是怕自己家孩子出力没有报酬，“护短”二字在靳梁墨身上简直体现得淋漓尽致。
许景佑继续：“你说说，都这样了，还揪着工资不放。”
靳梁墨：“现在最值钱的不是技术，是劳动力。”
“唉行行行，我不跟你说。”许景佑待会儿还有个会议，不想继续跟这个老东西掰扯，“等小初眠想好了就发微信告诉我一声，挂了。”
“想好要去了？”
靳梁墨抬眼看着她，提示道：“不走后门的，你要是拖团队后腿的话会被开除的。”
初眠：“……”
他还真是会说话。
靳梁墨笑了笑，不再逗她，“我从今天就要复工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餐厅？”
初眠摇头。
靳梁墨起身穿上外衣，“饭在锅里，饿了就自己热一下，有什么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嗯。”
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打开大门，他又想起什么，侧首嘱咐：“今天不确定几点下班，可能我回来你已经睡了，记得检查门窗，饭热完了记得关火。”
“好。”
-
沐清姐：【阿眠，听你许叔说你拔智齿了，感觉怎么样？】
初眠xg：【蓝瘦，香菇……】
沐清姐：【离家出走……你也真能干出来。】
初眠xg：【人家被拒绝了心里苦嘛——】
沐清姐：【阿眠，不是姐姐说你，这次确实有点过分了。不管怎么说都不能一声不吭的就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啊。你不知道，你墨叔那晚回家发现你不见了有多着急，他那几天都没阖眼，有个品牌想要跟他的餐厅联名合作，他看合同的时候一目十行心不在焉。多亏了你许叔和叶听拦着他，要不然他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初眠xg：【这么严重……】
沐清姐：【姐姐没有要怪你，毕竟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按理说想干什么都是你的自由。只是跟你墨叔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见到那么不冷静的靳梁墨。】
初眠xg：【……有多不冷静？（单纯好奇，并无任何挑衅之意）】
沐清姐：【差点把我酒吧的沙发掀翻，上好的红酒他两口一杯，要不是他在云南的朋友给他发消息，估计我这酒吧会倒闭。】
初眠xg：【那是挺严重的哈。（尴尬中）我就是……有点难过，想出去散散心。】
沐清姐：【被拒绝的事？】
初眠xg：【被拒非小女子痛心的主要原因，老头被我吓得一个礼拜不回家才更让鄙人为之悲痛。（哭唧唧）】
沐清姐：【你这丫头。阿墨估计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毕竟你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一时间手足无措也很正常，只能说是……人之常情？】
初眠xg：【哎，早知道那天就不喝酒了，喝醉了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一不留神就秃噜出来了。】
沐清姐：【看样子，也是个挺草率的告白场面？】
初眠xg：【他开车，我副驾驶，醉酒，十字路口，红绿灯，车停，我扑了上去。】
沐清姐：【这么……生猛？不是我说，那也难怪阿墨一个礼拜没敢回家了。】
初眠xg：【谁知道他看着高大勇猛，该有的肌肉一块儿没少，听见人家说喜欢他就怂成这样。】
沐清姐：【现在呢？我是说，你们谈过了？】
初眠xg：【谈了，但没达成共识，决定暂时选择性失忆一下，等时机成熟了再表一次白。】
沐清姐：【还要告白？说不定阿眠那个时候就不喜欢他了呢？】
……
初眠xg：【那个时候，我喜欢的还会是他。】
沐清姐：【好吧，你是小孩子你有理。】
……
沐清姐：【阿眠，沐清姐还是要多一下嘴。其实你墨叔这么多年挺不容易的，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小伙子，明明自己的生活还是一团糟，却还要硬逼着自己去学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监护人。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对他来说很重要，你许叔和我都看得出来，不要因为这次的小插曲让你们的关系变得跟平常不同。这辈子遇到一个愿意为自己遮风挡雨不求回报的人很难，也很幸运，对他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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