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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但为君故


上山容易下山难,好在这个石洞离家不远,刘祝没带佩剑,就随手捡了根树枝,摸索着,一步一阶地向山下走。

        忽然,一道黑影自前方带着力道飞扑过来,刘祝避闪不及,本能抬手一档,脚下不稳,顺势旋身才堪堪立住。手上的树枝“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他有兵刃?

        不!树枝这样纤细,尚有横劈撕裂的声响,这刀法太过粗糙,来人应该不是练家子。

        未及多想,那黑影却又扑了上来,他的刀高举头顶,带着蛮力,也带着恨意,只是一出手全是破绽。

        刘祝不避反进,瞬时,面庞离刀刃只有两寸,他旋即矮身向前,飞出两指,当胸点了“灵虚”与“步廊”两个穴道,来人只觉得胸口一疼,气血翻涌,跟着“啊”的一声闷叫,便软倒在地,不能动弹了。

        刘祝站定,咳了几声,还没来得及回身去看,只听那黑影竟呜呜抽噎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他娘的杀千刀的刘青山,养出了有娘生没娘教的刘祝,遭了瘟的老子小子,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自己骂着却又涕泪横流地哭嚎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宝,你的魂儿到底去哪儿了我的宝。刘祝你说,你他娘的,到底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啊!”

        刘祝登时心下了然,也渐渐认出了来人,正是胡晋三的屠夫老爹——胡平顺。

        胡平顺斜躺在地,脖颈扭曲,全身如僵死一般佝偻狰狞。他手里攥着一把屠宰长刀,五指颤抖,刀触石阶,叮叮作响。

        祝良辅曾说过,胡平顺近几天来请了不少巫觋方士为儿子叫魂,现在看来,想必是用处不大了。

        刘祝缓缓来到胡平顺身前,就着石阶席地而坐,道:“若我说,胡晋三是被种了蛊才成了现在的样子,你可相信?”

        “蛊?”胡平顺登时来了精神,奈何全身动弹不得,身子猛地绷了一张弓,瞠目圆睁的眼珠子几乎炸裂。

        “不急,你听我慢慢说,”刘祝以手轻拍其肩,缓缓的道,“那日在义犬冢,我见他领着许多嚣张跋扈的地痞威风前来,就猜到他心中有蛊。我所做的,不过是喂了这蛊虫一滴血,让它活过来,让它进入胡晋三的胸腹、脾脏和脑子。可这蛊,却不是我种的。”

        “谁种的?是谁!”胡平顺目眦尽裂,想要挣脱封穴,直努得鼻孔鲜血直冒,一身狼藉。

        “谁?”刘祝假作惊异,笑得无奈,“就是你啊胡平顺。”

        胡平顺当即愣住了,半个声响也憋不出来。

        刘祝忽然凛若冰霜,辞色俱厉道:“他恃强凌弱,你纵他;他横行霸道,你纵他;他是非不分、轻薄浪荡、坑蒙拐骗、欺老恫幼,你不为人父反为帮凶,你不教他改过,却借着自己的威风助长他的气焰,使他在这南归镇恶贯满盈却毫不在意。胡晋三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少年人,这蛊不是你这个当爹的种下的,还能是谁?”

        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话说回来,是人就有本心,哪怕被狗吃了,也总能剩下一些残渣。这蛊,便是埋在胡晋三本心之下的一颗瓷雷,点燃引线,只是早晚的事。”

        胡平顺的眼里满是惊慌无措,他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只喃喃的说:“不会的,不会的,那,那是我的宝,我的心肝……”

        “那就太可惜了。若自身端正,又怎会害怕路上有鬼。你一生作恶自然是大胆惯了,可你的小儿子,是会怕的。”刘祝看了眼无瑕的白日,眼前立即闪出大团银光,低下头合目片刻,银光才消散,“你亲手给你的宝贝喂了蛊,想是难好了。”

        胡平顺只听得浑身颤抖,紧跟着便紧闭双目,闷声啜泣。

        刘祝瞧了瞧他脚尖微动,便又捡了根顺手的树枝,预备下山了,去时只向身后轻轻丢出几个字,“穴道很快就会解开,你回去罢。”

        回家的路上日头渐盛,刘祝却只觉得山风料峭,蝉鸣凄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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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山中清冷不同,南归镇上却是一番喧嚣热闹。

        益善堂内,刘青山提着刚刚封好的草药,正欲出门,却见齐欢娘张氏正在医馆前厅翘首探身,焦灼等待。

        刘青山走上前去:“妹子,这么着急这是等谁呐?”

        张氏一看是刘青山,赶紧小跑迎上来,道:“青山大哥,这两天怕是要下大雨,孩儿他爹腿疼得不能行走,这不,趁着今天还算有些日头,就让坐堂的郎中给他扎扎针。”又焦急地说,“女眷不能到后堂里去,我在这儿就只能听他在里头哼哼唧唧,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你说能不急吗。”

        听她一说,刘青山这才注意到,后堂里确有一阵阵“哎呦,哎呦”的叹息声传来,听得他自己也像被扎了似的,浑身刺挠。

        “里头有郎中,你就别操心了,”看张氏肩膀上还提溜着个包袱,面色发白,刘青山宽慰道,“书秦兄弟身有锢疾,家里全靠你来张罗,还有阿欢你可不能把自己累坏了。今日开张了吗?”

        “还没”张氏赧然道,“晌午就耗在这益善堂了,下晌要去准备些吃食,您也知道,齐欢的生辰就要到了,再苦也不能让孩子受委屈。今年啊,正赶上他十五束发,我们准备给他过个大的、热热闹闹的生辰。”说着,张氏便如花儿一样笑开了。

        刘青山缓缓点头,“阿欢哪受过什么委屈,明明是你自己操持不易,难得叫他成了一个很快活的孩子。”

        “对了,”张氏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忙蹲下身来,卸掉身上的包袱,轻放地上打开,“这是李婶儿亲手做酥皮糖,给宝宝贺生辰的。”说着抓了一大把,不容反驳地塞进刘青山手里,“我知道你们爷儿俩不爱凑热闹,就让小祝先吃着,等生辰过了,我把那些好吃的都给小祝送去尝尝。乡下人的东西免不了邋遢,但味道没的说,青山大哥别嫌弃。”

        刘青山捧着酥皮糖,五味杂陈,略一思索,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一尺来长的玉石佛像,递递了过去,“这是给阿欢的生辰贺礼,你务必收下。”

        “使不得使不得,青山大哥,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张氏只觉得害臊,一心把糖送给小祝,却没成想传递了这样的意思。

        刘青山摆摆手,“没什么使不得的,我们父子本来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贺礼。这个佛像,虽不值什么钱,却是能够保平安的吉祥之物,也是我们的心意,还请妹子好好保管。”

        “这那好。”张氏看佛像净度不高,颜色有些斑驳,雕工也稍显粗犷,不像太贵重的物什,真诚道谢之后便收下了。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刘青山方才准备离开,刚走两步,便回身指了指已被放在包袱里的佛像,道:“妹子!”

        “诶!”张氏连忙侧耳。

        刘青山敛容正色,声音不大,“若有难处,可在子时问问佛祖。”

        张氏听罢,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与此同时,刘青山已踏着喧嚣,疾步远去了。

        刘青山回到家,见小祝已经蜷缩在床边睡着,鬓角微湿,呼吸沉重,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刘青山用手心仔仔细细地探了探他的面颊,他竟也没有醒过来。

        “还是发烧了。”刘青山叹了口气,起身拿起手巾,用清凉的泉水打湿,又在手心捂了捂,才将其叠放于小祝的额头上。

        完毕之后,他自顾自地甄一杯酒,迎着山风立于院中,喃喃道:“佛像我已送出去了,放心吧。”

        却不知在与谁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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