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是人不是鬼

　　在导演蓝天野看来，唐秦就是公子扶苏的不二人选。
　　这个人物应该是个子高高的，很挺拔，郑榕已经是非常魁梧了，一米八以上了，扶苏一定要有适合的形象和气质，唐秦长相儒雅，身上难得还有种清贵之气……
　　可是，今天，这位剧中的公子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握着大饼卷肉就冲到了人艺门口。
　　人艺的人很守时，他也不能迟到啊。
　　“大爷，我找一下杨立新……”
　　人艺门前，找人的事儿多见，唐秦也见怪不怪，就在他停下自行车，把最后一口大饼卷肉塞进嘴里时，大爷就又喊上了，“小唐，你带她进去。”
　　呀，你大爷就是你大爷，人艺看门的大爷这台词都是字正腔圆。
　　“同志，麻烦你了。”一口武汉话，让唐秦打量起这位脸上饱含胶原蛋白的武汉妹子来。
　　这位妹子是来考试的，确切地说是因为中戏八七级人艺班里去年被“甄别”下去几位，这位是来补缺的，后来她也进入了人艺，挑大梁出演了阮玲玉。
　　“徐帆是吧，那跟我来吧。”唐秦俨然已是这里的老人了。
　　徐帆却有些畏手畏脚，年仅十九岁的她，虽已是话剧团的演员，却是第一次来到这座戏剧殿堂。
　　只可惜，她要找的杨立新不在，去火车站接她了。
　　“你也没地方去，不如跟我到排练厅，将来你们也在那里考试，正好熟悉一下……”唐秦邀请道。
　　徐帆一脸感激，待进入排练厅，她发现，这位电视明星也是今天这出话剧的主角。
　　还有一位，看着年龄要比她大一些，看来就是今天的女主角了。
　　唐秦把徐帆安排在边角的凳子上，刚才硬噎下去的大饼卷肉就抗不住了，他伸手去拿自己的水杯，他的袖子碰到了桌上的铃，冷不丁就响起了“当”的一声脆响。
　　全场的人，秦始皇郑榕、孟姜罗历歌，饰演蒙恬、赵高、李斯……的演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就样静静地看着他。
　　排练厅很很宁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出去。”郑榕直接喝道。
　　哦，这高膛音，徐帆也吓了一跳，可是她看到唐秦平静地走了出去，她倒不知是不是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了。
　　“于院长。”唐秦一出门，正好就碰上了副院长于是之。
　　于是之观察着这位此时炙手可热的电视剧明星，刚才在排练厅里，无数道目光投向他，又被郑榕撵了出来，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可是偏偏他就不喜不怒，还笑着向他讨教起公子扶苏的塑造来。
　　这心态，真的是太稳健了。
　　“小唐，在人艺，导演铃一响，你所在的位置就已经不是生活状态了，也不是排练场了，就是戏中的状态，所有演员要马上就位，进入角色了……”
　　当然，于是之也告诉了他最重要的一条规矩，导演铃只有导演能按，任何人不敢去碰，即使它就是西餐厅普通的传菜铃！
　　“好了，回来吧。”郑榕到底是亲自又把自己的徒弟请了回去，五幕话剧秦皇父子正式开排。
　　旁白：“战国末年，雄才大略的秦王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从公元前230年到公元前221年，仅十年之内，就消灭了韩、赵、魏、燕、楚、齐六国，势如破竹，节节胜利……
　　征尘弥漫的战场，短兵相接的厮杀。
　　干戈刀剑和盾牌撞击，闪着火花，溅着血花！
　　秦王的长公子扶苏和将军蒙恬身先士卒，奋勇杀敌。
　　扶苏只有十八九岁年龄，清秀、白皙的面庞棱角分明，高高的鼻梁上方生着两道剑眉、双凤眼；修长的身躯，宽宽的肩膀，殷红的披风高高地掀起，如雄鹰展翅；跨下骑着一匹栗色马，少年英俊，锐不可当。
　　罗历歌看着已经上场的唐秦，她不得不承认，虽然唐秦没有上妆，但他的身上有种英武之气，这种英武之气不是演出来的，却好象浑然天成，先天自带。
　　这不对啊，他不是唐僧吗？
　　“小罗，你说什么呢？”郑榕训斥道，“这里是排练厅，保持好自己的情绪。”
　　罗历歌答应着，却又看一眼场上的唐秦，他的武打动作不象舞蹈，倒真的带着几分凌厉。
　　只见几名敌将围住扶苏，扶苏左右拼杀，愈战愈勇，敌将在扶苏剑下连连落马……
　　扶苏策马跃过狼藉的敌尸，奋勇追杀。
　　敌军阵营大乱，纷纷溃逃；秦军士气猛涨，穷追不舍。
　　荒山乱石，扶苏已经远离了战场，敌将拈弓搭箭，正中他的左臂，扶苏怒不可遏，拼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剑猛掷出去！
　　血流如注，扶苏一声呻吟，栽下马来……
　　画面突然一片漆黑。
　　蓝天野却没有按导演铃。
　　作为导演，他每次说戏，总是希望演员感悟、感觉，在保持人物创造的状态下，体会人物的感觉。
　　现在，唐秦的表演，完全没有那种导演说戏之后，再去理性分析的味道，他一上来就是公子扶苏了。
　　漆黑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一双纤美的女性的手，捧着清凉的山泉，一滴，一滴，滴进扶苏干裂的嘴唇，他苏醒了。
　　一张少女的脸。这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面无粉黛，身无绫罗，却天生丽质，如烂漫山花。
　　扶苏一惊，挣扎着要坐起来。
　　姑娘扶住他：“将军，你身上有伤……”
　　扶苏急切地：“我身负王命！我们的大军……”
　　姑娘：“将军，大军已经进城了！”
　　扶苏的脸上泛起胜利的微笑，看看自己的左臂，伤口处裹着一块白色的土布……
　　“当”——
　　这一次，是蓝天野按响了导演铃。
　　“总体上说，还不错。”他的话本来就不多，现在因为高兴，眼睛就更柔和，说话却也更直接，“小罗，这场戏，你应该向小唐学习。”
　　哦？
　　罗历歌惊异了，她看一眼唐秦，等待着蓝天野说戏。可是她又很不服气，她是人艺八一班学员，从进入人艺就是剧院的大青衣，年轻女演员当中，无人能出其右。
　　郑榕刚刚伸手，唐秦却已笑着把杯子递了过去。
　　“小罗，我们演员在演人物的时候，往往会按照第一次去演，就是这个人物刚刚成为这个人物的样子。”蓝天野没有顾及罗历歌的情绪。
　　“比如秦王，一个当了多少年大王的人，他跟仲姜说话的样子，说到过来，过来，朕要看看你，这语气，可以有欣赏，但也是要带着帝王的威严，这是因为他每天都在执掌别人的生死，这都是岁月给他养成的霸气……”
　　唐秦也在听着蓝天野说戏，罗历歌的孟姜，却按照第一次去演的，就是孟姜刚刚成为一个村妇的样子，这显然是不对的。
　　“小唐的扶苏，他的语气、肢体动作都不是一个第一天上战场的公子，他身上的贵气，也不是第一次当上公子的人……小罗，你明白了吗？”蓝天野却又拿唐秦当教材了。
　　罗历歌红着脸点点头，那位公子，显然没出戏，正微笑着望着自己呢。
　　她心底暗哼一声，下一幕，下一幕，我们就比一下，人艺，可是我的主场！
　　“你们也别暗中较劲，当然，这是好事，”蓝天野看出了罗历歌的心思，“两个月，两个月后，院里艺委会正式审查我们这部戏，到时候，我们的老院长曹禺先生也要来，你们俩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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