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惊变

时念刚接过信，正打算如何拒绝，还来不及说，继母严氏就喊着“老爷——”踉踉跄跄冲出来。

        “夫人？”常世帷欲拂去严氏紧紧拽住他衣袖的双手，却怎么也甩不去。

        严氏双目含着泪水，恳求道：“老爷，你让宁儿去吧，宁儿这孩子御剑御得还可以……或者，或者，让她们俩姐妹都去。好么老爷？”

        常世帷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却是怫然甩袖，“你这是做什么？莫要多想了。让安儿去，只因溪心屿与她母亲有旧。再说，你不是一直盼望宁儿明日接过少谷主之位吗？她要去了还怎么接？”

        “少谷主？少谷主……”严氏喃喃道，蓦的揪心不已。是啊，她娘俩为了这一天筹谋了多久，其间心酸无人可知，难道要前功尽弃吗？可，可，明日如此凶险，要是女儿有何不测，她在这世上可就再没有骨肉血亲了。

        常世帷见她失魂落魄，心头软了几分，道：“你放心罢，谷中弟子多众，哪个都似我儿女，我岂会置他们安全于不顾？”

        “娘——”常九宁挽住母亲的手，嘟嘴拒绝，“我才不去，我要留下来，明日大会我衣裳都准备好啦。”

        时念看了一场母慈女孝，颇为捻酸。但转念想到自己也有养父惦护，便又妥帖。

        在众人都关注她们母女之际，她疾步走到屋外，吹了一口哨。立时飞来一只青羽鸽。

        她早已把信笺卷成一束，此时飞快往鸽脚上一挂。末了拍拍手走进屋装作毫不在意道：“得得得，我也不去的，让鸽子去一趟不就好了。”

        常世帷急喊：“安儿你……”

        “爹爹，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咱这鸽子快得很，比我脚程可快多啦。”时念笑嘻嘻着说。

        这些年，她是一点正事没干，专门养家里的鸽子了。她心知养父好意，可她又怎么能撇下一山谷的人，独自逃生去呢。那也忒没道义了。

        常世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是严氏心中舒坦了不少，罕见地认为这继女其实还挺识趣，使诈李嬷的事也就作罢吧。

        常世帷又把各项事宜吩咐弟子们，然后遣散了他们。

        时念和常九宁两人闺房邻近，一前一后走在道上，常九宁恨恨道：“你别以为今儿出了一点风头，就能引人注目了。还有啊，你明天不许对宿尧哥哥抛媚眼，听到了没！”

        “嘁，那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着都腻味，还不如卫大师兄呢。”时念噗嗤蔑笑，浑不在意，“姐姐啊奉劝……妹妹，你可别乱抓瞎。”

        常九宁小脸一红，哼了声：“胡说什么！我是怕你恼了宿尧哥哥，失了待客之道。”

        “得了得了，随你怎么说。”时念不欲与她争辩，想着反正有爹在，总不可能被那小白脸给拐骗去。

        突然，一声痛苦的尖吼响彻天际。

        时念正推房门的手惊顿，满眼的不可置信和焦急：“爹？！遭了！”

        那分明是议事厅方向传来的——养父的声音！

        常九宁也是一般，两姐妹罕见地同心同力，撒腿狂奔。

        她们的闺房在后宅，与前头的议事厅离得很远。

        七弯八拐的，终于到了。

        彼时议事厅外的院子已围满了好几层人。议事厅地处无量厅近左，在外屋和内宅之间。因此那些安置在客室的外人倒比她们来的还要快。

        姐妹俩拨开人流，只见父亲倒在大师兄的臂弯里，双目紧闭，一脸青色，脖颈处一抹血红异常突兀。赤虹子正半蹲在一旁给他搭脉。

        “爹？”时念蹲下去看了看养父的伤，在右侧脖颈，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齿印不深，却似乎锋利得紧，伤口周边晕着一抹若有若无的青色。

        “爹，爹！你怎么了？”常九宁焦急扑上前跪在卫羽身旁，抓住父亲的手，偏头问卫羽，“大师兄，我爹他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啊。”

        卫羽紧咬着双唇，摇摇头，神色凄惶：“小师妹，我也、我也不知道……方才我遵师命去安抚师兄弟们，就在边上的青出堂，听到声音马上就过来了。我过来，师父就已经、已经这样了。”

        青出堂是莲幽谷众弟子的寝舍，属于最靠外的内宅，距议事厅最近。这样算起来，卫羽等师兄弟应是最快抵达现场的一拨人。

        时念心里寻思，他们若是没见着什么情状，那其他人估计就更没有时机了。

        咦，不对，应该还有一个人才是。

        时念站起身来，用目光逡巡四周，终于在人烟最少处找到了那个人——她几近瘫坐在地，目光涣散，口唇一张一合，似是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她便是谷主夫人，严氏。

        先前散会，只有她还留着，似是有话要与养父说。

        他们夫妻在外人眼里，虽不见得有多恩爱，但也足够算是相敬如宾了。遇事瘫软无措，倒也并不奇怪。可是，到底是哪里，时念总觉得有些怪异。

        “娘，娘……”常九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冲过人群，来到了严氏的跟前。她摇晃着母亲的胳膊，不住发问，“你怎么在这里？我爹他，是谁，是谁伤了他？”

        是了！时念脑中灵光一闪。她为什么在那里，为什么会和养父离得那么远？

        时念终于想明白这怪异之处了——

        照理说，目睹枕边人遭遇不测，应该第一时间奔上前去看究竟。就算一开始没在近身，那也不可能比大师兄他们还去得慢。

        地上还有一道纷乱无章的脚印，细看，两侧边上还有一道掌印。加上严氏这瘫坐的方向，时念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严氏不像是逃跑，假是逃跑，那应该背向而奔才是。她倒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步一步正面紧逼，瘫软坐地，手撑着身体不经意间往后退……这是遇见了什么？是何种心境，才会如此？

        是惊慌失措？是愤怒至极？还是——难以置信？

        然而，这些说到底只是猜测，要知究竟，不如问问。

        时念尚未开口，就听见一声“娘”。

        “娘——”常九宁见母亲毫无反应，又提高声量大叫了一声。

        严氏终于回过神来，朝女儿看去，那双眼睛慢慢恢复了清明，“孩儿，孩儿，娘抱抱你。”她颤着声把常九宁紧紧地搂进怀里。

        常九宁不明其意，都多大了，阿娘还在这么多外人前搂抱她，被宿尧哥哥瞧见，岂不是说她乳臭未干？于是她挣扎着脱开，一边道：“娘，是谁伤了我爹？你快去看看呀。”

        严氏神色陡然一暗，看向那人群乌压处。常九宁不由分说，拉起母亲去父亲那边。人群自觉让出了一条道。时念也跟在其后。

        “娘，你看，我爹这是被什么咬的？”常九宁伸手就要去触碰父亲脖颈的伤口。

        “别——”

        “别——”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

        时念与声音的另一个主人对视了一眼，随后，严氏扭扭头不再看她，转而去拉住常九宁。

        常九宁朝时念翻了个白眼，恨恨道：“你又瞎喊什么！”转头有些怪责母亲：“阿娘，干么不让我探一探爹爹的伤口？”

        时念回翻一个白眼，撇撇嘴：“你非要碰，没人拦着你，到时候手残了烂了可别哭。”

        常九宁闻言，手下意识地缩了缩，口上仍是不依不饶：“吓唬谁呢。爹伤口的血是鲜红的，怎么可能会有毒。淬了毒的暗器都是会让血变黑的。”

        时念轻笑道：“妹子，谁说中毒的一定是暗器了？爹教了你那么多玄门之道，难道你不知道有一种毒，叫尸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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