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落在山石的轻羽

不得不说林州的本事还是很大，不看其他，单说这一处选址，日跌之时看来，光影清晰可见，且极为宽阔平坦，又离猎山不远，想来无影落成之时，国中祭祀天地，国主行围，都甚是合宜。

        乔末未见其他两处，心中即便觉得此地甚好，却也没有比较，便看向颜别渊问道，“觉得如何？”

        “若说朗阔舒展当属此处，但却是荒凉了些。另外两处多有楼阁，将来稍事修缮，便可供国主行走坐卧，此处怕须另行兴建了。”

        颜别渊的顾虑乔末也能明白，毕竟涉及君事，需得谨慎全面，不可概而论之。

        “那依你看来，最后有几成可能会选中此处？”追风一路领先，乔末只得回头问他。

        “你很喜欢这里？”自己的马不说万里挑一，却也上好，不论是慢悠悠的散走还是狂风中急行，都习惯了领先一步，颜别渊只好轻踢马腹，催促胯下辛白的军马上前，好与乔末并头齐进。

        “说不上喜欢，当初揭了榜文进城，既和此事扯上了关系，心中便多少有些挂牵在此。”

        “国中之事，很多时候都是各方角力，来来去去不过为了自己的利益，故而没有几成之说。”颜别渊气息浅淡，眼中有着让人看不懂的淡漠。

        乔末猜想也许是因为他现在的尴尬处境，沙场将军被困于些末工事之中，并非他心中所愿，甚至与沙场激昂比起来，这些对他来说或许都是种折辱。

        乔末瞧着远处茂盛绵延的猎山，开口道，“我多年在山中游荡，总觉得天下秀丽莫有如山川大河，世人口中常常津津乐道的文馆茶楼空有阁楼，压抑人性，有如骷髅。”

        “可后来自己下山闯荡，在林子里晃悠久了，文馆里听听人语，茶楼里食些饱饭，觉得也能算是一桩美事。”

        “毕竟人之所以不同于山林野物，便是在这些地方体现出来。”

        颜别渊看乔末，似乎很喜欢追风，细枝素手插入鬃毛给它轻轻的挠痒痒，向来只知道往前奔的追风，现下脚步是越来越缓，快活处竟还能哼出鼻息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山中确实比人间快活。”颜别渊赞同乔末的看法，想他年少失怙在莽山求生，虽是不易，但总归自食其力不成问题，后来上阵点兵，危险丛生，但也少有背后插刀，如今朝堂难为，实在不是安心的居处。

        “说归此处，时辰还早，”乔末双手紧了紧缰绳，“咱们跑一场吧，追风胜于你座下宝驹，可你骑术应当超出于我，勉强也能算是势均力敌了，不如以此为界，且看谁先到猎山如何？”

        颜别渊也是自回城以来一直收着过，难得有了此等时机，又和乔末独自一起，难得舒展一回，又能纵着乔末自然无有不应。

        “加点彩头如何？”乔末不待颜别渊说话，自行决定道，“我输了的话回城之后晚膳我请客。”

        “我输了随你处置。”颜别渊不离马背数年，相信自己只要愿意就定不会输给乔末，只是原本想着随意跑跑哄着乔末高兴之时，脑中突然闪过林州说起乔末的手艺，转瞬又换了想法。

        “那感情好，我可不会错过使唤大将军的机会！”乔末开心起来，追风一马当先如箭一般往猎山的方向射将出去。

        心中有了目标期盼的颜别渊也当仁不让，夹紧马腹紧随其后。

        俗语常说，望山跑死马。

        猎山综横绵延，看着近在咫尺，可真要跑起来，也用了近半个时辰，二人才接近山脚。

        半个时辰之中，颜别渊一直保持与乔末一个马身的距离，直到此刻才催了马与她齐头并进，并隐隐有了超出的势头。

        擦身而过的瞬间，颜别渊看着乔末眼神花开，似乎看到已经上桌的晚膳味美至斯，人间极致。

        乔末不知颜别渊心中如何，却能感觉到他的志得意满，眼中一转，当下有了主意——提起马鞭直接打向颜别渊马尾的同时，收紧追风缰绳，接着转瞬如同一只雀鸟轻掠上颜别渊的马背。

        感觉到娇软的乔末落在自己身后之时，颜别渊就不受控制的自行僵直了身体，忘了催马、忘了输赢、忘了晚膳，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忽然退了出去，只剩下背后的乔末充满了整个世界。

        似乎填满了颜别渊整个世界的乔末，当然不是为了与颜别渊共马，见颜别渊没有反击，乔末一手快速从他肋下穿过，顺着他的臂膀找到他握在手中的缰绳，一把扯出之后，另一手在他腰侧一推，颜别渊便顺着她的力道，被拍向了失了操控、慢了速度、已落后几个身位的追风之上。

        颜别渊不知道怎么描述明明只在一瞬发生，却又觉得无比缱绻绵长的一切，只记得乔末的手从自己身上擦过，像一片羽毛落在山石之上，轻柔的触过山石从未曾被温柔扶过的身躯，就连大力夺过缰绳，也如同雨线流过石面，浅浅的击力穿过，没有丝毫痕迹。

        而后轻羽随着疾风走远，雨水乘着柔云而去，可是颜别渊却分明感觉到，那羽毛刻在了山石的心尖，雨水流进了山石的四肢百骸，再难剥离。

        乔末见颜别渊任由追风晃晃悠悠的带着自己溜达到山脚，傻不愣愣的也不说话，只以为他不开心，便软了口气，“好啦，算我耍赖，还是你赢，可以吧！”

        “啊？”乔末的声音让颜别渊回了神，方才的轻柔尚未褪去，此刻听乔末的声音更觉窘迫了些，“啊！不用不用！事先也没说，是我没有防备！”

        “这么说也对！你以后可要小心些，这么随意被人偷袭成功可不是什么好事。”乔末想着也不知道这么些年沙场刀光血雨是怎么过来的，“不过我还是可以请你晚膳，算是庆祝我旗开得胜！”

        “那先回城再说。”颜别渊隐下心中涟漪，跃下追风，牵过乔末的缰绳，道，“追风识路力足，还是换回来吧。”

        二人将将赶在暮色四合之前进了城门，许是因着茶市热闹，城内灯火流转，车马川流，人声鼎沸，长街之上竟较白日更是拥挤了几分。

        “咱们去哪？”乔末带着追风小心避开路人，见颜别渊似有不明，笑着提醒道，“说好的晚膳不是？”

        “你不回府吗？”颜别渊知道城中许多女子不肯多行一步，不肯多说一句，知道乔末与她们不同，却也没料想她在此刻还惦记着先前的随意之言。

        “不碍事，只是进了城，我尚且还好，只是你与苏姐姐有了婚约，多少又有些人知道你，我心中坦荡，自不在意，不过为了稳妥，需不需要避讳？”

        颜别渊对与苏锦袖的婚事本就不置可否，加上苏府也不多心甘情愿，虽说是未婚夫妻，却至今连个文定之物都没有，行事之前自然也不会多有考量。

        不过对于乔末的提议，颜别渊觉得也有道理，没有必要把她牵扯进来，“寻个僻静之处好些？”辛白的爹娘在不远的巷子支了个小铺子，虽是小些，但是味道不错，如何？”

        “就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小伙子？看着朴实的很。”乔末回想辛白护卫在颜别渊身后的样子，便知是他的左膀右臂了。

        果然便很快听着颜别渊说起他来。

        “他也不容易，我入伍之先便遇着了他，后来我得了义父的扶持，他也一直跟着我，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信之人。”

        听颜别渊称他为可信之人，乔末更明白辛白的不一般，当下点头同意之后二人就往辛白爹娘那边赶去。

        辛白爹娘的铺子离长街不远，却远不如长街热闹，两人到的时候，铺子里只有辛白爹娘二人在收拾碗碟，想是之前的客人留下的。

        倒是辛白的爹一见颜别渊，开心到，“渊哥儿来了，她娘快煮面去！”

        “还要麻烦辛婶多煮一碗，这位姑娘也没吃呢！”到了这里的颜别渊似乎也多了些烟火气息，转身问乔末可否有什么忌口，见她摇头之后接着到，“像惯常那般就行！”

        “知道知道，老婆子都记着呢！”辛婶也是开怀的很，“每回盼着你来，可辛白总说你忙的很，还听辛白说你未婚妻了，这就是吧！妮儿真好，长的好脾气也好，听说是大家闺秀，还不嫌弃婶儿这狭缝儿，愿意陪着你，真真是个顶好的姑娘，渊哥儿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乔末好歹也算行走四方，见过世面，但这种上来一阵霹雳哇啦，就被迫和人凑做一对的经历还切切实实的是第一回，最重要的是，辛婶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就把人一顿猛夸，第一回见面，连个声都没出，就被夸脾气好，连着不准欺负人的话都说出来了，热情奔放的着实让乔末的脑袋有些不听使唤，不知除了笑，还能做些什么反应合适。

        颜别渊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还能如此，看着乔末看向自己，换马时的怔愣又卷土重来，等到接收道乔末的意思，要说清楚的时候，辛伯早已说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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