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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手套先生


五月林安顺利通过实习考核,威尔森教授如约将他最优秀的学生推荐到了认识的出版社,位处柏林离家近工作简单工资高,这简直就是社畜六年的林安最想要的工作。

        近期凯瑟琳也好事连连,四月末近藤樱子跟着日/本使团一起离开了,凯瑟琳在港口不断的挥手告别这位“朋友”。

        看着站在轮船上抹着眼泪和自己告别的人,凯瑟琳想如果她不是叔叔强行塞给自己的,如果她的国家没有侵略林安的家乡,那她们也许会成为好朋友。

        可没有如果,告别樱子凯瑟琳希望她不要再来到柏林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送走了樱子凯瑟琳也拿到了推荐信。虽然是打过了招呼,但威尔森教授还是秉承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一封推荐信把凯瑟琳推到了报社。

        报社距林安的出版社只隔了一条街,看着手里的推荐信,姐妹俩感激的不知道该怎样和教授道谢。

        "别这样看着我,这都是你们两个努力学习应得的结果。"

        看着面前两个眼里要冒出星星的学生,威尔森教授继续整理手中的推荐信。他是个负责任的老师,记得每个学生的名字性格和擅长的科目,每次实习考核结束后就是他最忙碌的时光。和每个学生谈心再根据他们每个人的不同,选择合适的地方写上一封推荐信。

        面对如此负责的教授,林安感动到无以言表,只能送上家里仅存的一罐大红袍为报。

        距离去出版社报道还有三天,林安窝在沙发上做着自己以后生活的规划。实习期一个月100帝国马克,过了圣诞节涨到一个月150帝国马克,以后还会再涨工资,这份工资在同一批实习生里算是不错的了。

        自己有房子住所以不用担心房租问题,吃上面她吃的比较少也不会花太多钱。之前她有找人打听过,伯尔尼最便宜的小房子,也要她倾家荡产工作三年才能买下,苏黎世、日内瓦这些地方也差不多。

        林安最晚要在43年搬进瑞士才行,再晚些局动荡她可能因为留德太久的身份被拒收。细细研究自己的理财规划,过于投入以至于她没有听见敲门声。

        "林!你在家吗?"

        莉娜的声音终于将林安从小钱钱的世界拖出来,小跑着去打开房门,林安带着歉意的将莉娜迎进屋子。

        "抱歉莉娜,我在准备几天后工作要用的东西。"

        "没关系,我这两天也在准备这些。"

        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林安好奇起莉娜手中的野餐篮,看外面艳阳高照不太像是野餐的好时节。她想问问莉娜准备回华沙的事,但贴心的莉娜先她说出来口。

        "林,我的推荐信下来了,是华沙的一家报社。"

        "那挺好的,凯瑟琳也在报社工作,你们也算是同行了。"

        "我爸爸他们两周前已经回华沙了,等后天我也要回去了。"

        "这么快?"

        险些呛出嘴里的茶,林安不敢相信莉娜后天就要去华沙了,她曾一度想拦下莉娜让她不要回华沙。可转念一想,对莉娜来说哪里还有比华沙更安全的地方呢,而且她的家人都在哪里,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回到华沙的。

        "这太突然了,我还没给你准备送别礼物呢。"

        "不需要礼物,林。"莉娜的脸上总是带着温暖的笑意,和凯瑟琳明媚阳光的笑容不同,莉娜的笑容很温柔让你找不到理由拒绝她。现在她就用那无法拒绝的笑脸看着林安,这让后者察觉到对方今日不是单单来告别的。

        "我后天就要走了,火车上不好带它,而且我奶奶对猫毛过敏。所以,能拜托你收养它吗?"

        莉娜边说边打开野餐篮,像变戏法一样,一只长毛奶牛猫被拎了出来。猫咪看上去并不怕生,只是闻了几下就跳到林安身上打起了呼噜。看着在自己腿上咕噜噜的猫,林安大脑宕机了一下。

        "它叫手套先生,是个健康的女孩子。它很乖,不会抓烂衣服和沙发,也不会往家里带奇怪的小动物,也不掉毛。而且它是柏林猫。"

        听到自己名字,刚刚还在林安腿上打呼噜的手套先生再次蹦回主人身边,绿色的眼睛机敏的观察周围环境。

        "可是,把它给我你不会难过吗?"

        "总比流浪好,拜托了林,就收下它吧,它吃的很少,不会浪费你太多粮食。"

        "好吧,但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看着莉娜那双漂亮的灰绿是眼睛,林安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只是寄养,以后我也会回到我的故乡去。我可以帮你养到46年,如果你到46年还不来接它的话,我就让它当流浪猫了!"

        "为什么是46年?"

        "我……我准备攒钱到一定数额后回家,算了一下刚好是46年。你一定要到46年来带它回去啊。"

        "我知道了,林你不去读金融专业真是可惜了。"

        笑着揶揄几下好友,墙上的布谷钟开始了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最后看了眼趴在沙发上的手套先生,不舍的亲了亲它的小脑袋。没有带走野餐篮,莉娜和林安告别后就往屋外走去。

        猫是一种很灵性的生物,它能敏锐的感知到周围情绪变化,看着离自己远去的主人,手套先生跳下沙发不断的叫着蹭莉娜的腿。

        小猫咪不知道什么是种/族/法,小猫咪不知道它漂亮的主人为什么会被邻居嫌弃大鼻子,小猫咪也不知道华沙在哪里,但它有预感主人去了那个叫华沙的地方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抱起手套先生,林安送莉娜直到街边,两个姑娘相视无言,一方是不舍自己的小猫,一方是看透历史的无奈。林安总觉得自己要是不再和莉娜说些什么,可能往后余生都没有机会说了。

        一个温暖的拥抱让莉娜措手不及,在她的记忆里,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朋友并不喜欢那些亲密的西方礼仪。这个拥抱过于难得也过于突然,莉娜犹豫了一下还是环起手臂抱住林安。手套先生站在地上蹭着莉娜的腿,蹭了半天没有掉一根猫毛,看来莉娜说的没错,它确实是一只不掉毛的小猫咪。

        "答应我莉娜,一定要到46年来把手套先生接回去。"

        "我答应你,那你也要答应我攒钱到46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你家里玩。"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莉娜蹩脚的中文成功逗笑了悲伤中的林安,两个姑娘各怀心事的分别,手套先生最后也没能挽留住自己的主人。

        看着正窝在野餐篮里一脸失落的猫,林安吸吸鼻子准备晚饭。只要莉娜坚持到46年,那个时候她就真的安全了,没有天天想迫害他们的辣脆,可怕的集中营也将成为过往,只要莉娜坚持到46年就好。

        切着洋葱,林安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该死的蒜氨酸酶。

        今天的客人很多,吃完了洋葱炒牛肉,艾德曼带着摩西上门拜访来了。

        摩西是一只聪明的狗,自打上次坐车来林安家吃了一口鸡肉后,只要出门遛弯就一定是往林安家去。艾德曼几次想把摩西拉回正确的遛狗路线上,可惜两驱干不过四驱,和正值壮年的德牧拔河却被拖着在大街走真的很丢脸。

        人的适应能力很快,这半个月艾德曼习惯了被更改的遛狗路线,摩西如愿以偿每天都能在林安家蹭吃蹭喝,小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不过今天摩西觉得自己在林安心中独宠的地位受到了挑战,一只不知道从哪来的猫正趴在她膝盖上打着呼噜,一猫一狗对视了一下,手套先生很傲娇的白了摩西一眼,随后开始在林安膝盖上不停的打滚求摸。

        看着抢了自己每天专属按摩的猫,摩西气的想把它撕吧掉,若不是艾德曼在它一定会这样做的。

        "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我朋友的猫,她回老家了,但她奶奶对猫毛过敏,就把它留给我养了。"

        低头撸着手套先生,一只小母猫居然被叫先生,林安考虑要不要给它换成手套女士更合理一点。

        今天家里气氛莫名压抑,艾德曼喝着茶思考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到她了,毕竟昨天过来还是好好的。

        如果林安的二战史没记太差的话,波兰投降后华沙成了党/卫/军的第二老巢,盖世太保带来的恐惧让那个时代的波兰人谈虎色变。看着对面坐着喝茶的盖世太保本人,虽说不能恨屋及乌,但起码在今天她不太想搭理艾德曼。

        "是你那个犹太朋友?没记错的话她叫莉娜。"

        放下茶杯艾德曼翘着二郎腿看林安,她不太会掩藏自己的情绪,结合她现在的面部表情再承上启下一下,无非就是她为那离开自己的犹太朋友伤心,然后再联想一下坊间传闻,自己这个送上门来的秘密警察成功吸引了火力。

        "你怎么知道的?"

        停下撸猫的手,林安有点慌。自己一个人在德国老老实实学习找工作,怎么说都是个五好青年和政治扯不上边,硬要说就是回国抗日的林屿,外加是犹太人的莉娜。

        虽然德日是盟友,但德国重心在欧洲,亚洲战场他们并不关心,林屿的行为甚至有不少德国人都是理解支持的。莉娜虽说犹是太人,但这个时候排犹还没那么严重,辣脆还没失心疯要抓人进集中营,林安和莉娜的关系撑死说就是两个低等人种相互依偎。

        不知道艾德曼是怎么知道莉娜的消息,听说党卫/队都是疯狂的排犹分子,这大哥又记仇,不会哪天翻旧账以勾结犹太人的理由把自己丢进集中营吧。那可就是天胡开局血崩落幕了。

        "你有的时候会和凯瑟琳讨论她,而且凯瑟琳的法语笔记上一些注释不是你的字迹,所以我想可能是她和你一起整理了那本法语笔记。"

        "长官,那是因为她法语很好,那个时候凯瑟琳的法语课又比较差,我毕竟是中国人对法语理解肯定不如生活在这里的人,我只好拜托她帮凯瑟琳写了几个注释而已,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长官,又是这个称呼。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这样喊他,艾德曼不喜欢这个称呼,这半个月她才慢慢改口成施耐德先生。可她都直接喊弗林斯兄妹的名字,对学校的老师也是在名字后加一个教授,是说她很懂礼仪呢,还是说她和其他市民一样都害怕那一身黑衣。

        "别那么紧张,托你们的福,凯瑟琳面试的时候法语讲得很好,因为这个她的工资还涨了五十马克。"

        端起面前的茶杯,剩下的半杯茶已经微凉,晃荡了几家杯子看茶叶水中起舞,艾德曼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可能凯瑟琳没有和你讲过,我最开始和克莱文一样是在国防军里的,后来出了一些事情……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牵起还在和手套先生疯狂对视意念互掐的摩西,艾德曼告别的林安。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下坐在沙发上一脸警惕的少女,他有些后悔自己今天晚上那嘴欠的提问了。

        "谢谢你的茶,它很美味。祝你晚安,安。"

        房门被轻轻关上,手套先生探索世界去了,客厅里只剩林安在风中凌乱。如果结合后世对党/卫/军和盖世太保的报道,艾德曼的表现确实很不一样,他没有后世文学作品中盖世太保的通病,什么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一天喊八百遍小胡子万岁之类的。

        相反和他相处一个多月下来,林安发现他和德牧一样是个看上去危险但是性格不错的家伙,她不止一次看见艾德曼和凯瑟琳在无聊的时候,偷偷藏起克莱文的打火机,或者在克莱文的烟里加上辣椒面。

        当抽到特制烟卷的克莱文前来兴师问罪时,他就会装出无辜的样子,"哦,我亲爱的克莱文我的好兄弟,我们只是担心你加班无聊,看这特质烟草多提神啊,你现在看上去就和冬天刚跑完千米训练一样精神。"

        "你这个讨厌的脑子缺根筋的天天不知道想什么就知道换着花样折磨人的满肚子坏水的黑乌鸦!"

        一连说了几个骂人的形容词,克莱文抓起旁边杯子里的冷水大口吞下,听着那些形容词林安觉得不如自家国粹。

        但他毕竟是一个党/卫/军,谁知道那个看上去性格温和的样子是不是他伪装出来的表象,但林安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当个伪装者调查自己。回忆了一下他说的话,林安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喊她“林”而不是“安”了,这听上去太像中文里“喂”的意境了。可惜自己不是楚云荨,也没有慕容云海和端木磊,也没有艾利斯顿商学院。

        回到家的艾德曼解下了摩西的项圈,虽然摩西是个奇怪的狗但作为德牧,它还是有着非常优秀的看家护卫技能。看了眼被摩西死死盯着的二楼书房,艾德曼安抚一下摩西的情绪,他知道来这里的是谁,从家门对面那个看上去是在抽烟,但目光一直留意这个家的男人就能看出来。

        走进二楼书房前,艾德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随后敲敲门,在自己家里还要敲门看上去很奇怪,但艾德曼还是这么做了。

        "进来吧。"

        听上去慵懒又贵气的男声从书房传出,得到许可的艾德曼走进自己的书房。摆着一些文件的书桌上,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坐在椅子上,他的手套平坦的放在书桌上,细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正拿着一个相框观看。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照相了,我记得你之前还说想把照相机卖掉吗。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老师,如果您想要的话我可以把相机送给您,我想小伊莎贝拉会很喜欢照相的。"

        "确实,她现在对柏林的一切都很好奇,每天都想出去转转。"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男人轻轻将相框放在另一个相框旁边,两个相框里略显青涩的艾德曼和半个月前的他形成了强烈对比。

        "说吧,调查的怎么样。弗林斯中校可真是会利用资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党/卫/军和盖世太保也归他管辖了。”

        "您的消息很灵通,看来博登湖的美景也无法让您忘记工作。"

        "别贫嘴。"

        看着照片里那个站在艾德曼身边的中国小姑娘,男人好奇自己的学生怎么会接下这个奇怪的委托。他是闲的胃疼吗。

        "您知道,弗林斯中校对他的孩子们有着严格的管控,他对自己侄女的交友表示不满,所以就拜托我去查一下,不过我觉得他可能更想我把人处理掉最好。"

        "看来他的聪明才智不如他的父亲也不如他的哥哥。"

        抬头看着站的笔直的艾德曼,艾因斯先生对自己悉心培养的学生很满意,他从不担心自己的学生的专业能力,但作为看着他成长的老师,艾因斯先生有些担心他的终身大事。

        "艾德曼你今年多大了?"

        "过了七月就二十五了。"

        自己的资料艾因斯先生应该知道的很清楚,去年生日他还给自己送礼物来着。

        "最近有一个专供青年男女的联谊会,我在想要不要让你也去。很多家里有姑娘的人都在托我帮他们介绍小伙子,虽然媒婆不是我的本职,但凑成几对佳偶我还是很乐意的。"

        "老师,我觉得我还没到要考虑这些事的年纪。"

        "嗯哼,我在你这个时候都结完婚了。"

        "我想我现在要专心于事业。"

        催婚倒也不是没经历过,就连凯瑟琳的妈妈,玛丽莲·弗林斯夫人都催过。

        按照元首颁布的种族法,艾德曼是纯血统的雅利安人,他的伴侣也应该是同样纯血统的雅利安。这样的说法经常让艾德曼觉得自己就像一匹等待农场主挑选的种马,等着同样血统优秀的母马过来,然后生下血统更优良的孩子。

        他对婚姻和爱情没有太大的期盼,父亲死于凡尔登,母亲一个人拉扯他长大,长年劳作和丧偶的悲痛耗尽了母亲的精力,最后母亲也去天堂找父亲了。

        在玛丽莲夫人对母亲的回忆中,父亲是个出色的建筑师,母亲是个优秀的小提琴手,他们是天作之合是灵魂伴侣。当年两人的婚姻并不受祖父的祝福,后来父亲还是坚持与母亲结婚并生下了自己。

        可最后,出色的建筑师死于凡尔登绞肉机,优秀的小提琴手为了养育孩子,放弃了小提琴去工厂做了一名女工,长年劳作让她肩膀疼痛无法再拿起琴演奏出那优美的乐曲。

        父亲离家时艾德曼才两岁多,他已经要忘记父亲的样子了,只有房间里的照片能让他回忆起那个和自己相像的男人。对于爱情,他从小就没见过,但母亲曾告诉过他,一定要是两个灵魂能产生共鸣人才能在一起。

        灵魂共鸣,真是奇怪又玄学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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