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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将军府上,酉时一刻,有人踏落日余晖而来。

  原幽州知府江擎站在将军府的偏厅里,一开口便是战战兢兢,“多谢王爷放粮救济百姓。”

  韩祈坐在木椅上,掀开查盖吹凉茶水,不紧不慢地抿上一口,半面掩在阴影里,却暗自挑了眉,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慢慢的放下手中的茶盏,他道,“江大人,幽州百废待兴,你可有打算?”

  江擎立刻跪下磕头,“幽州地寒,又多年被北雍欺凌,田地已经荒废,下官实在.....下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睨他一眼,韩祈眼神沉了几分,问,“北雍欺凌多年,为何陛下那里一封折子也没有。”

  江擎跪趴在地上,声音低哑,微带哽咽,“幽州城中一切事宜都由郡守沈印做主,下官这官衔也只是一个虚名,与百姓们一样,所言不达天听,还请王爷明察。”

  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韩祈又问,“你可知沈印逃往何处?”

  江擎摇头。

  韩祈神色稍霁,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凌云。

  凌云会意,搀扶起地上的人。

  原以为他与沈印早有勾结,是被云卿发现才没有跟沈印一起逃了,眼下看来倒是他多心了。

  “幽州田地荒废,百姓们食不果腹,本王会请旨陛下。”韩祈道,“你且退下吧。”

  江擎走后,唐汣慢慢悠悠地走进来,“他就是幽州知府?”

  见她没用拐杖,他皱眉,“你的腿不疼了?”

  唐汣笑了一下,“早就不疼了。”

  伤口只是结了痂,要想痊愈恐怕还要养上些时日。

  午后,韩祈带着凌云去了趟幽州衙门。

  唐汣拿了辫子正要出去,云卿在这时急冲冲的跑进来。

  “夫人。”

  唐汣视线看过去,“何事?”

  云卿跑的气喘吁吁,一字一顿,“浆洗街....浆洗街出事了。”

  他找了主子半天不见人,眼下只能来找夫人了。

  浆洗街曾是幽州最繁盛的街道,现下幽州虽百废待兴,但是浆洗街依然是百姓们聚众之地。

  “慢慢说。”

  “夫人亲自过去瞧瞧吧。”

  往日一片平和的街道,吵嚷不止,人还未走近,从街道拐角传来一阵马蹄响声,那刺耳的响声仿佛要踏碎这座幽静的城。

  “周公子到!快让开!”

  马蹄声渐进唐汣回眸看了看,马群所过之处鸡飞狗跳,百姓们似乎早已习惯了。

  “吁------”骏马嘶鸣,前蹄朝天,马背上威风凛凛的人怒目而视,其中一人甚至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呵斥,“大胆刁民,竟敢当我们周公子的路,我看你是活腻了。”

  那人被他这一声怒斥吓得立马跪倒在地,“草民知错,请公子饶恕草民吧。”

  “刁民,滚开。”

  唐汣和云卿站在一旁,将前方这一场吵闹尽收眼底。

  “那是何人?”

  初到幽州不过几日,云卿也不知那马背上嚣张之极的是何人,只听得他的手下称他为周公子,想必就是了。

  “属下去问了便知。”

  云卿刚迈出脚,就听前方有人哭喊“救命”。

  “何人在喊救命。”

  云卿一步折了回来,“夫人过去瞧瞧便知。”

  唐汣手握金鞭,带着云卿走了过去,有百姓认出她,纷纷下跪,“唐将军来了。”

  马背上的人这才侧身回看,只见一女子玉冠束发,五官经雕玉琢般精致,尤其是那一双剪水双眸,瞬也不瞬的瞧着他。

  周湛坐在马背上自上而下地睨着唐汣,幽州多风雪,可眼前这女子脸颊洁白如玉,一身胡服衬得她很是飒爽,就这么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心中某处竟突然泛起一阵剧烈的柔软,连自己的呼吸,都不由得轻缓了许多。

  想必这位就是舅父口中所说的那位女将军了。

  唐汣行至近前,将跪在地上的百姓扶起,看也不看一旁的人径直往前走了。

  一男一女被绑在木桩上,旁边堆满了树枝,有几个举着火把的男子看见唐汣,跪下行礼,“将军。”

  一位老者匍匐着爬过来,抱住唐汣的腿,“小女无知,还请将军饶她一命啊。”

  人群中有人开了口,“老屈,是你教女无方,竟与蛮人勾结,还敢乞求将军宽恕。”

  唐汣将跪在地上的老者扶起,看了看木桩上的两人,那屈姓姑娘已经昏厥,旁边的男人也喊破了嗓子,看到唐汣,突然又昂起头,扯着嘶哑的嗓音喊,“将军,救命。”

  云卿在一旁告诉她说,木桩上的男子是北雍人,屈姑娘幽州人,两人偷偷相恋,后来北雍战败被赶出幽州城后,男子便被赶回了北雍,此次回来幽州是想带走那姑娘的,没想到被人发现,女子不愿他被烧死,渴求众人无果,便被一起绑了起来。

  “你是北雍人?”唐汣问。

  男子嘴唇颤抖着,“将军饶了我们吧。”

  “城门紧闭,没有通关文牒你是如何进来幽州的?”唐汣问。

  被撂在一旁的周湛跳下马,两眼含笑,半垂下眼皮道,“你们先回府,免得老爷担心。”

  “公子......”

  周湛摆手制止了他。

  拨开人群走过去,他眼神惆怅的望向木桩上的两人,叹口气,“还是一对苦命鸳鸯呢,可惜啊,北雍人该死。”

  此话一出,唐汣侧眸对他翻了个白眼,这纨绔怎么还没走。

  周湛拿过身旁男子手中的火把,琥珀色的眼眸眯了眯,手一扬便要扔出去。

  唐汣见状一个侧身回旋,云袍翻转的瞬间,火把飞了出去。

  周湛轻笑,脚尖点地,单手背后,轻松接住了那支火把,举在唐汣头顶。

  “大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唐汣一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木桩上的二人并无罪过。

  “将军这是在维护那个蛮人?”

  他话里有话,唐汣抬头看他,面前这人一副神色慵懒之态,眼尾高傲的往下瞥着她,嘴角也轻抿着,没有半分正经模样。

  唐汣抽出腰间的长鞭,一个转身,便缠上了火把,百姓们吓得纷纷后退,不知道这位大将军是何意。

  “便是北雍人又如何,要杀要刮也要弄清楚事情原委了。”

  周湛一手背后一手抓住缠着火把的长鞭,一双墨瞳从她脸上扫过去,又如无其事的笑了笑,“将军要亲审?”说完,眼里划过一丝怜惜,他叹惋道,“那便将人押去衙门了。”

  唐汣用力扯了扯长鞭,那人拽的更紧,“敢跟本将军动手。”

  周湛一怔,目光幽深的看着她,片刻,突然笑了,“百姓们都看着呢,是将军先跟在下动的手。”

  唐汣一噎,趁他不备,将长鞭扯了回来。

  “云卿,将人带去衙门。”

  “是,将军。”

  周湛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支火把,挑了眉去看那道潇洒的背影,微微扯了扯唇角。

  唐汣回到将军府的时候,一只脚还没跨进去,就看见主屋里站着的人。

  伸出去的一只脚悄悄地收了回来,里面的人转过身笑得温和,“回来了?”

  唐汣怔了怔,才又抬脚走进去。

  他倒了温水给她。

  唐汣没接,而是抬手解下了披风。

  韩祈扫她一眼,展了眉眼,问道,“去哪了?”

  见他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唐汣松了口气,道,“浆洗街。”

  韩祈握住了她的手,唐汣眉眼一低,看见手指上的血渍,应该是与那无赖争夺火把时被鞭子擦伤了,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上受伤,她避开他的手,“无碍。”

  韩祈上下打量她一番,似是在确认她说的话是否属实一般,唐汣微微有些不耐烦了,“韩祈,我没事。”

  韩祈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下有了可以让幽州复兴的机遇,你可高兴?”

  事关幽州,她自然欢喜,“什么?”

  韩祈轻轻笑了,目光依旧看着她。

  “明日起,打开幽州城门。”

  唐汣一脸错愕,“明日起,准许外邦人入城?若是那些逃难得雍人借机混进城中呢?”

  韩祈闷声道,“北雍给幽州能带来的不只有灾难。”

  二十多年前幽州和北雍乃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北雍盛产黑茶,但是其制作工艺繁琐,雍人生性粗犷每每到了采摘之际便会折损大半,而幽州人心思聪慧细腻,制作的采茶工具以及细密的古法制作成了北雍人眼中的宝贝,后来随着幽州越来越繁盛加上天子派来的前任将军突然离世,打破了这中互惠互利的买卖。

  水滴顺着圆滑的桌角滑落下去,韩祈看着那被她放在桌上的杯盏,唇色一挑,眼里墨色流转。

  他那般心平气和,唐汣也不想跟他发怒,她试图安慰自己,必须要跟他讲明了这其中的利害。

  “你可知道那城门若是打开了,以幽州现下的境况定会引来觊觎之人,到时候边境不安,再起战乱,百姓如何安顿。”唐汣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再说了幽州百姓恨极了北雍,又怎会接受他们入城。”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目光幽深的看着她,“若是一直这般紧闭城门,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唐汣一怔。

  “今日我听云卿说你救下一名北雍人?”

  唐汣没动,只掀眼皮撇他一眼。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慵懒,亦是掷地有声,“城中像今日二人境遇的不在少数,往后若是再次发生这样的事倒不如今日一并解决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滞。

  他说的倒是轻巧,便是她为堂堂定远将军就能不够百姓安危,随意做下决策?唐汣扫他一眼,眉心微皱。

  韩祈又道,“北雍已灭,大势已去,所留百姓亦是无辜。”

  唐汣觉得脑袋疼。

  幽州之所以紧闭城门,不允许外邦人入城只因现下整个幽州百废待兴,好似一个久病之人,需要好生休养才能慢慢复原。

  但是韩祈说的也有道理,外邦人带来的不止有灾难,或许也有希望,只是要说服百姓谈何容易,回想今日的事情便知,那二人还被关在知府的牢狱里,到现在还没个解决的法子。

  唐汣烦恼的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手指抵着眉骨,长长的叹了口气。

  “夫人。”云卿跑进来恭敬的给二人行了个礼,难得他一进门喊得不是主子,儿时夫人。

  ”什么事?“

  “周姑娘在狱中死了。”

  唐汣身子僵了下,“那个北雍人呢?”

  云卿道,“都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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