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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南柯遗梦(一)


今年是个暖冬,太阳比往年要出得勤快一些,连日总能见到蒙蒙灰雾后湛蓝的天,看上去很不像四川,但天气依旧很冷,尤其是对路边的乞儿。

        秦望舒在刚入冬时就烧起了壁炉。她刚回来那会儿在小洋房陪张雪住了几日,之后教堂事多,起先还会两边跑,日子一长就隔几天才能见到一回人,到上个星期彻底搬回了教堂。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足够让她把新的习惯取代旧的习惯——喝咖啡。她不爱喝茶,尤其是浓茶,虽然香但细究起来算是生物学上的东西,对人体不好。

        她记得年前那会儿,秦家村之行还未发生,她与金伊瑾几次交谈都是在教堂的图书馆。事后两人相熟起来,金伊瑾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底的话:你是不是感受不到温度?

        她觉得自己有些年纪大了,才不到一年,就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回答。真要评价,勉强算是个无伤大雅的回复,也可能是如此,所以她才不放在心上。

        但她知道,她最是怕冷的。她的身体,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外强中干。

        金伊瑾觉得她是蛇——蛇是冷血动物,死去的小畜生也这么认为。她每每想起这件无关的事总想发笑,因为冷血动物对温度的变化总是最敏感,天气稍冷就熬不住要冬眠,倒也与现在的她一致。

        她房间的格局与神父一样,窗前大大的老木桌子,做工精细,是西洋的奢华。壁炉贴着墙,在最远处,因为足够大,所以散发的热度烤得房间甚至有些热。窗外的风声拍在玻璃上,发出细小的声音,她想——

        如果有一天她在屋里,那一定是一氧化碳中毒。

        这不稀奇,甚至太正常了。

        她喜欢这种被微醺的热意包裹的感受,密不透风,和神父的怀抱一点也不像。她看着漆黑的夜色,呆坐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

        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不过二十一岁,如果比成一朵花大概是在盛放期,但她总是在不经意间会想起过往的事和人,她发誓,这是大脑有自己的想法,与她无关。

        “明天就是新年了。”她站起身,对着只有她一人的房间道。华国的新年还要跟着农历掐算日子,除夕一过才算是正式年,但也有说法是腊八过了都是年。

        她觉得麻烦,按照西洋的算法——旧年的最后一天过去,巧合的是,他们也称之为除夕夜,就是新年。

        “他们大概会给我发请帖,”她这话说得过于自谦,按照她的身份,请帖每年都是必不可少,只是在于她去和不去。“金府应该会比较热闹,金伊瑾和秦城结婚了,我应该去给她作势吗?”

        她的话落下,无人回答。

        “报社人很多,张雪应该不会有寂寞的可能,但她好像说想换一个新款的相机?”她低头沉思了几秒,突然道:“算了,地主家也没余粮,她自己解决吧。”

        她躺在暖烘烘的被窝时,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突然瞧见了桌上的《物种起源》,她恍然大悟。然后提了些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声音很轻很闷。

        “我已经有三年没见到过您了。”

        大脑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按照上帝论——她自创的,那就是求什么不来什么,但有时候好运又会眷顾一些傻瓜。

        她看着面前的圣母玛利亚雕像,几十年如一日的洁白,耀眼的阳光穿过大大的拱形窗户,像是给礼堂勾上了一层金边,这是她曾经觉得最像是天堂的模样。

        “我觉得人应该有长进,像是很多年前,我觉得您理应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但在您死于肺病后,我就再也没这样想过了。”她捏了捏自己的山根,声音带了些笑意。“我果然是年纪大了,尽是爱说一些废话。”

        人在做梦的时候总是后知后觉,等大脑意识到这点时,又是即将梦醒时。这种无力感让人很沮丧,她曾经有过一种想法,控制梦境,努力过发现并非不可能,只要骗过大脑的潜意识。

        梦境本身就是一种大脑深意识在潜意识里的投射和活动,只需要付出一点点的小代价,就可以美梦“成真”。

        “为什么会这么想?望舒,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与记忆中完全重合。

        她转过身,从神父的穿着中大概推断出这是初夏,四川最舒适的时候,也算是她最为懈怠的时刻。她自觉平时会暴露自己习惯和喜好的细节都藏得很好,实际上大脑给她记得一清二楚。

        “您怎么想到来看我了?”她避而不谈,深知梦境的时间很有限。

        “在天上放心不下,就找了个机会溜出来,回家看看。”神父说着,悄悄眨了眨眼,灰蓝色的眼睛在这一瞬仿佛时光倒流一般,呈现出年轻人才有的光彩。

        秦望舒听了轻笑,这个回答很神父,但可惜的是——梦境本身就是她设想的,神父的回答只会是她最想听到的话。

        她没有计较这点,来之不易的重逢值得珍惜。

        “我过得挺好、不,应该说是很好。”她的文学造诣其实没有外界人想象的那么高,就比如她分不清很多量词的区别。“很”和“挺”在她看来都差不多,但神父总是认为“很”比“挺”要表达的更多,有趣的是在英文中都概括成一个“more”。

        “你现在看起来轻松很多?”

        “是吗?”她的声音有些懒洋洋,在这样的温度中,蛇很难抵挡。“可能是我心愿已了?”

        “张、张雪是吗?”

        “不是她,是我的妹妹。”

        神父诧异的睁大了眼睛,灰蓝色的虹膜突然进了光,被折射出很浅的颜色,有些剔透,像是她小时候见过的玻璃珠子,浪漫一点能称之为珐琅的色彩。

        “你的妹妹?”他想了几秒,恍然大悟道:“秦苏对吗?”

        她笑出了声,应道:“是她。”

        真正的神父根本不知道秦苏的事,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所以这只是她大脑潜意识的一种活动,经过了缜密的逻辑计算,按班就部,假的可以,毫无惊喜。

        “她怎么样?”神父大概觉得自己没说清楚,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她是你的妹妹,她应该像你一样,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儿。”

        “唔,”她含糊了一声,有些不知怎么回答。过了几秒后,决定实话实说:“她一点也不像我,没到完全相反的地步,也差不多了,唯独有一点——挺聪明的。”

        “你喜欢聪明人,你应该很喜欢她。”神父接了一句。

        她掩面大笑,超出逻辑算计的事,让大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所以神父呆愣在那儿,像是个不知所措的毛头小子一样。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身,又是那副懒洋洋的语调:“我不喜欢她,而且她死了。”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思考那样道:“你快活吗?望舒。”

        他跳过了秦苏的话题,像是没有听见,因为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有过多的纠缠。如果是真的神父,他大概会因为年纪渐长而忍不住的唠叨,通常这时候,她会装成一副好学生的模样放空大脑。

        “我不知道,应该是快活吧。上半年完成了一直以来的心事,下半年解决了一个拖油瓶,然后这两个月善后结尾,忙着争权夺利,有钱有闲,还年轻,怎么会不快活呢?”

        这样的对话有些无聊了。

        她忍不住眯起眼,打了个哈欠,她承认她一直对神父都算不上多恭敬,不是师生,更多的像是被宠着所以肆无忌惮的晚辈那样。“太阳很舒服——”

        神父看着她,蓝色的眼睛像是海,包容又平和。

        “算了——”她低头笑笑,把原本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她知道神父是假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或许因为这种被好运眷顾的概率太小,以至于连这样的浪费时间,也被装点得难得可贵。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词:父慈女孝。

        然后,不合时宜的笑了出声。

        “《物种起源》你看完了吗?”

        这是一句出乎意料的问题,她抬起眼,算是梦里第一次仔细端详了面前她幻想出来的人。“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不确定时,通常会以反问的形式回答,是为给自己留出一点时间,谋定后动。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话?”

        她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您说过的话太多了,有些我记得,有些忘记了。如果您要是说那些给我画的大饼,那确实令人难忘。”

        神父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纹路横生的脸上透出一种慈祥,银色的头发有了神圣的模样,这一刻秦望舒有些不确定对方真的是否自己想象出来的人。

        因为有些过于逼真了。

        “有人身处黑暗,就会有人化身星辰。不需要很多,每个时代只要出现几颗,汇聚在一起便是群星闪耀。”神父笑意大了一些,这是当初他把《物种起源》给秦望舒时说的话。“你觉得这是我画的大饼?”

        “难道不是吗?”她站得有些累了,坐在了椅子上,伸直了腿,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您传教时也是这么和人们描绘上帝的,我觉得大饼吃到嘴里才算真,其他——哪怕就算是放在我面前,也都只是画。”

        神父叹了一口气,本来应该微不可闻,但这里是秦望舒的场地,所以她听见了,很清晰。

        “我一直都觉得很可惜,你生错了时代。不管是早一些还是晚一些,你都会是天上的星辰之一,我一般称之为时代的领路人。”

        “就像是《物种起源》的作者?”

        “不,就是。”

        秦望舒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慢慢挺起腰,歪着脑袋定定的看了神父一会儿,才道:“我得承认,这个大饼您画得特别好,至少,我现在愿意相信那么一会儿。”

        “为什么要说它是大饼呢?”神父动了,走到了她的面前,像是她记忆中那样伸出了手。“为什么不去亲自看看,再下结论呢?”

        秦望舒闭上了眼,她想叹气,又忍住了,只是有些无奈道:“您知道的,这是我的一个梦,一切都会按照我的想法进行,哪怕是您也一样。”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起,那是神父的手,已经不再年轻的肌肤上是粗粝和松弛,像是死去的蛇皮。她顺着那轻得仿佛只要不配合就会被挣脱的力道站起身,走到了玛利亚神像下。

        “您知道,我不信神。”她扬起了头,脖子绷直成一条笔直的线。

        神父又叹气了,他松了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用了力好像又没有,但是把她推了一个踉跄。神像台她不是没有偷偷爬上去过玩耍,但她是第一次穿过——

        她稳住了脚步,转过头,神父还在那里,面容却开始模糊。她听到了鸟叫,不是记忆中的云雀,叽叽喳喳的,也不悦耳。

        她穿着初夏的衣服,全副武装踩在光洁可鉴的地砖上。她扫试了周围一圈,是一个看上去异常整洁也没有人气的房子,空空荡荡的。

        “大饼?”她语调微妙,细小的声音传来,她闻声望去。原本被紧闭的房间大门突然打开,在记忆中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秦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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